解语梳妆完毕,抽身靠了过来,她站在曲淇淋对面,似笑非笑:“好久不见,曲小姐。”
曲淇淋愣神:“大明星,你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很高兴你能来。”解语莞尔,她向曲淇淋递了自己的杂志,“曲总办公室的咖啡,很不错。”
曲淇淋翻阅杂志松了口气,没想到一个月没见,席不暇暖的Yoyo还能对自己留有印象。
“不过。”
曲淇淋一征,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恰到好处的妆容把眼前爱豆的美提纯,她整张脸并不柔和,甚至清调里夹杂了攻击性,曲淇淋屏息一瞬,仍愿称之为自己亲眼所见最美的同龄人,现在的解语没有表情,神情板得很冷,眼底的疏远泾渭分明,看起来高傲不好相处,就像对自己富有敌意。
曲淇淋莫名怵了一下,看她薄唇张合。
“我认识曲小姐不错,可刚刚那位,行为举止的确怪异了些。”解语一顿,用韩文对Tiya说,“戴个帽子被发现后落荒而逃,很可疑不是吗?”
Tiya以为她在用韩文为自己翻译前半句话,还特意用中文附和回来:“是,她很可疑。”
“不不不,依依是我朋友!不是什么可疑人士,她只是见到Yoyo太紧张了。”曲淇淋一听慌了神,她望着解语双手合十替游依驳理,“她很喜欢你的,真的。”
解语单手叉腰,裙口松紧带上的亮片轻闪了一下,她往前走了一步,目不转睛盯着曲淇淋:“她是不是你的朋友和我没有关系。”
“啊?”
“她喜不喜欢我和你也没有关系。”解语歪了一下头,定住不动,语气不容置喙,“现在打电话,让她过来,否则就当可疑人士处理吧。”
“处理?”
曲淇淋脑补了游依被安保五花大绑丢出去的场景,又设想了自己被拉去警局坐在冰冷的铁板凳上做口述,她喉咙滚了滚,慌乱抽手机,“不要不要,我打电话,现在打,她过来你们就知道了,她真的是Yoyo的粉丝。”
解语环手抱胸,看着她打。
电话一打三个没接通,“嘟嘟”声断了又断。
曲淇淋更急,却见阴晴不定的女爱豆笑了。
是一声冷笑,笑完后她见解语扭身,慢慢看向镜子里的她自己。
解语对着镜子,提手擦过嘴角有些涂出去的口红,眸色稍滞,不动声色动了动口型。
“让你接电话,一如既往的难啊。”
*
逃生通道,僻静,没有过路的人群。
一节软趴趴的身子倚在白墙,胸口剧烈起伏,她喘着粗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双手还高举在头,死死抠着沙滩帽不动。
电话铃声响了三阵,僵硬的双手终于回归自由,她指节微动,拽下沙滩帽,沙滩帽搁在绿色通道的门把手,第四道铃声终于停下,游依把手机贴近耳边,沙哑叫了一声:“淇淋。”
“喂,依依,你在哪儿呢?”
“我在......”游依看了眼楼层标识,“好像是刚刚服装区那边的逃生通道口。”
“你快回来,呜呜,Yoyo说要把我们抓起来......”
嘟嘟——
电话突然挂断,游依情绪还未回缓,茫然困惑戛然而止的话题,她不明所以拨回电话,铃声震了一会后对面才接,声音响起。
很轻,很低,听不出情绪波澜,就像在海边吹风,脚底涨了浪,轻徐徐盖住自己袒露的双脚,又慢水退去。
“站那儿别动。”
嘟嘟——
咚咚——
和电话一起停止的,是游依的心跳。
她双目怔忡,大脑放空,几秒钟后,她身子晃了晃,上唇轻碰着下唇,不由自主微唤出声:“解、语......”
游依盯直了逃生门的门把手,直到铁门把手轰轰震动,连带她挂在上方的沙滩帽一起震落。
她退开一步蹲下,伸长手勾过帽檐,大铁门抵着石板地缓缓推动,发出刺耳尖锐的响动。
游依不敢起身或抬头,她感受到自己头顶的那道视线浓缩,滚烫聚落。
她感受到对方因小跑过后的心跳动停,激烈不宁。
她感受着自己机械的反应,脑海翻浆,心绪乱搅,曾预设过千万种重逢场景所适用的话术全部归零,她大脑宕机,全身麻痹。
她嘴唇动了动,还是不可避免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因解语的重现而苏醒,雀动不已。
心跳声嘶鸣,呕哑难听。
就好像无关时间推移,毋论相互之间的距离不止山海和朝夕,她的心脏途径三年修订,打满补丁,依旧有一圈最软最情难自已的入口,只允许解语一个人入境。
神明从未陨落,神明在心中的地位更没有消失殆尽,现如今她就在对面,依旧是自己心目中不可冒犯的神明,游依微微纠正了蹲姿,她左膝撤回,右腿扣地,她以当下所能致予的最虔诚的敬意,献给解语,就像一名受召远征沙场的战士,今日凯旋,褪去一身功名,向她的皇敬立,并诚挚地说明——
我会将一生贡献给您。
解语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并未将她扶起。
半响后她轻声开口问道:“跑什么?”
她清楚看见游依头皮上有根青筋跳了跳,她继续说:“不是来见我的吗,为什么要跑?”
游依肩膀摇了摇,她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声音太难听,她赶忙封住嘴唇,不再吱声。
解语来搀她:“三年没见都不会抬头了吗?站起来。”
游依感觉身上被解语触碰过的地方像是在被电,她紧张缩了缩手,站直身子但低头,个子仍高出解语半个额头。
解语见她回闪,莫名冷笑:“没必要找了个女朋友还为她守贞洁吧,碰也碰不得?”
她抬手来捏住游依的下巴,有所意指似的,冷嗤一声,语气散漫:“三年前,你可不这样。”
“女朋友?”游依颤眼震撼,“什么?”
“不是吗?那个小矮子。”
“小......”游依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谁,“不是不是,解语误会了,我和淇淋是朋友,我们没有,没有在......”
交往。
“你和什么淇淋麒麟起灵是什么关系。”解语松开她,扭头闷哼,“和我有什么关系?”
游依眨两下眼,愣愣点头,“嗯,嗯。”
解语看她这反应正想发作,电话在手心震动,她接起应了一声:“好的,帮我和秦姐说一声,我马上来。”
电话挂断她瞪了游依一眼。
游依没说话,空荡到回声都能荡两圈的逃生通道一时安静,感应灯忽地灭下,解语突然蹬腿灯又亮,她的视线从游依头顶移到两肩,今天的游依穿了牛仔背心,两节手臂露在外面,她膀子并不宽厚,但大学时常运动,肩头的线条并不细弱,反倒有匀称的精干美。
解语收回视线,没一会,又看她一眼:“我今天不跳舞,但是会唱几首歌。”
游依点头:“我可以来听吗?”
解语目光落在她口袋中透出一角的门票,一把抽出来,拍在游依左胸:“这票不是你的?”
“是、是。”
“是你就用啊。”
“嗯。嗯。我用这个,第、第一排。”游依捋直门票,抚过门票上的座位号。
解语撑着门把手靠了一下,“演出结束后你去哪?”
“什么,去哪?”
解语抬了抬下巴,“今晚结束后我经纪人会请客聚餐,很大排场的酒席,包了一座餐楼。”
“那......”游依眼睫颤了颤,“那解语,少喝点酒。”
解语咽下一口浊气,皱眉说:“我的意思是问你,你想不想来。”
“我?”游依瞪眼,“我可以去吗?!”
“你说呢?”
游依晃脑袋:“我不知道,解语说行才可以。”
解语用外语骂了一句,“行”的嘴型还没比划出来,身后的大铁门顶着她身子往前推,她脚底失重掉了几步,卸力倒进游依怀里,游依迅速把她扶直又拉开距离,解语蹙眉看向门口。
推门的是小矮子。
她满脸怨气,气鼓鼓看着游依:“什么啊依依,你认识Yoyo都不早跟我说,害我这么着急让你和她见面。而且你们才见面怎么可以就约酒啊,依依,你不会真的想去吧,今天什么日子你还记不记得啊?”
解语后槽牙往里摁了摁,她无视曲淇淋,侧身再看游依一次,她压低声线十分冷静:“我现在说你可以来,你来不来?”
两道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游依一个人身上。
游依头脑发胀,天知道这是什么世纪性的难题,就算孙悟空西天取完经来把她项上人头都取了,大水淹完龙王庙又来把她家淹了,天王老子大佛观音都来了,她也想去有解语在的酒席,天知道这次和解语分别她们下一次见面又会在何年何夕。
她真是想去,想去得要命。
可视线落在娇小的曲淇淋身上,这孩子委屈得眼眶泛红,何况自己已经事先答应要陪淇淋过生日,她怎么可以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这三年自己的生日淇淋从未缺席,将心比心她也不愿意让淇淋面临这样的事情。
游依哆嗦着唇,额间起了一点薄汗,她抬手拭去,神情有些痛忍,“解、解语......”
解语漫不经心的眼睛看着自己,一想到接下来说的话要让她失望,游依的心脏立刻揪紧刺痛起来。
她嘴巴张了又张,合了又合,按捺不住想流泪,游依印象里自己从来没有流泪,她经历过太多不公的待遇,对待麻木的痛苦早已不以为然,些许是这几年过得太美好太开心,又重新让她记起一件事,原来心有所求、求而不得,她是可以有资格感到痛苦和想哭的。
游依鼻子耸了耸,又憋回去,现在哭也太幼稚可笑了。
她垂首向解语鞠躬,其实这个动作解语已经能看出她的拒绝意味,可解语就是没动。
等游依抬起头,再次正式重申:“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解语。我......我不能去。”
这时解语才轻笑一下,她无所谓地摆头,随即睨眼游依,说:“随你。”
接着人径直而走,擦过曲淇淋的肩膀,轻轻擦了一下,重重哼了一声,才绕过铁门,沿着走廊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