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徐枝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同学。那女孩身形文弱,又瘦又高,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是班级里的语文课代表。她看上去有点儿病殃殃的样子,说话总是细声细气,有点儿弱柳扶风的气质。
因她收作业时会出现,徐枝虽然对她很面熟,但没对她说过话,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一时想不起来。按理来说两人没有交集,更没结仇,她不该跟踪自己。
难不成是那奇怪女人带来的问题?徐枝想着,提高了警惕。
对方见徐枝等红绿灯,放慢了脚步,与她保持着大约十几米距离,就藏在当街叫卖的小贩身后。shadow掀起尸体衣服的情景还刻在徐枝脑中,令她怀疑那人是不是她真的同学,还是被什么人冒名顶替。
红灯跳到绿灯,徐枝佯装不查,沿着人行横道过马路。那女孩背着书包一路小跑,紧赶慢赶,才算在红灯亮起前两秒跳上人行道。只是跑这两步,她就喘得很厉害,白净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跳上人行道时还被高出的台阶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躲在车后看到这一切的徐枝松了口气,那女人带来的怪人,没这么差的身体素质。
女孩站稳脚跟平复呼吸,才想起查看徐枝的动向,左右四顾,全然不见对方的踪影。她垂下头来,看起来有些失望,显然没发现徐枝已经察觉到她的跟踪。
“嘿。”徐枝在街边车辆的遮挡下绕到她后面,吓了那女孩一跳,“你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本以为跟丢了徐枝,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和徐枝见面,想说的话一下卡在嘴边:“嗯?啊……没,没事。”
徐枝先发制人:“那你跟着我干什么?”她不喜欢和人交际,平时总是面无表情,质问起来,就会让人觉得有点儿凶。
“什么?我要回家啊。”她的神色由尴尬化为了茫然,看起来丝毫不明白徐枝是什么意思。她说自己家在城南永顺小区,还爆出了具体的楼号单元号。
那小区倒是紧邻着徐枝住的别墅区,这下反倒让徐枝陷入到自我怀疑了一瞬。但她很笃定,从学校出来就感觉到自己被盯上,而且她也的确发现对方偷看她。
徐枝继续问,但显然声音已经不像之前一样笃定了:“那刚才你明明可以很快过马路,为什么看我走过人行横道才跑过来?”
女孩一怔,看来是被我抓住把柄了。徐枝心想着,却看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个纸袋,一缕甜香味从中散了出来,虬城三月天气还凉着,徐枝站她对面都能感觉到那纸袋散发的热量。
女孩举着烤地瓜,脸上荡开一对浅浅的梨涡,问徐枝:“你吃吗?”
再回头看对面的摊贩,烤地瓜的电炉烧得正旺,在灯光照耀下各个通红。徐枝脸色涨得比烤地瓜烧焦的外皮还红,恨不得找条地砖之间的缝隙钻进去。她暗自懊恼,要不是那个女人昨晚和她说了那些话,她也不会这么草木皆兵,在同学面前出了丑。
徐枝哪里有脸说吃,低头诚恳地道歉,说自己错怪了她,希望能得到原谅。却听见那女孩噗嗤一声,笑得更厉害了。
徐枝不解,抬头看向对方。后者抬手捂住唇边,挡住脸上有些过分的笑容。然而刚笑两声就被口水呛到,咳了几下。她用力捶了捶自己胸口,看得徐枝皱起眉头,不过总算是平息下来。
“我原以为你是个不好相处的性子,我之前就注意到我们家离得很近,刚才路上一直犹豫要不要和你搭话。”女孩缓了笑意,将手里的烤地瓜一掰两半,强行塞到徐枝手里,笑盈盈地说,“但没想到,你也是会道歉的性格呢。”
怪不得徐枝一直觉得有人盯着她,不过她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啊。作为一个独处就能玩得很快乐的内向仔,她确实不喜欢与人交际。
啊,不对,应该说她不擅长交际。徐枝从小到大交朋友的方式,就是坐在角落等个外向的孩子过来认领她。但不管性格如何,正常人都会为自己犯的错道歉吧?
徐枝撇嘴,看来是自己刚才反应过度。不过对方看上去并没有在意,这场误会就让她随风而去吧。
她看着手上的半个烤地瓜,不知该不该还回去,但女孩却不断催促她:“这家烤红薯很好吃的,你一定要尝尝看。”
徐枝试探着咬了一口,热乎乎的丝丝甜味在嘴边化开,驱散了傍晚的凉意。两人边吃边走,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句,不知不觉就走过一段长长的路。
等到吃完,她们把外皮塞进街边的垃圾桶里,那女孩向她道了别:“我家就在前面,拜拜啦。”
徐枝挥挥手,看着她背着书包跑到街对面。在进小区门前,对方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对徐枝喊道:“徐枝,下次放学也一起结伴回家吧。”
她声音抬得很高,引起了不少路人的侧目。徐枝不习惯这样被人注视着,侧过头去佯装路人,想以此蒙混过去。
然而对方却不依不饶,又叫了几声徐枝的名字,问她有听见吗?
眼看着四周的目光都要被吸引过来,徐枝叹气,答应下来:“好吧,如果能碰上的话……”
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女孩笑了,刷卡走入小区,没再缠着徐枝。
徐枝沿着墙角一个人快步向前,不知该对这位语文课代表的一些举动如何评价,原来弱不禁风只是一层伪装的壳子吗?里面的内馅儿是个元气少女。
但意外的,她不讨厌。
等回到家关上门,徐枝才真正接受自己内心的声音,她放下书包,手握成拳,又松开,反复两次:不错,这个苗头,是要交到朋友的预兆。
一定要给盛楠楠发邮件。谁让她当初转学的时候,抱着自己一顿哭,说担心她走后徐枝一个人孤独终老。为这件事哭就算了,更过分的是她还趁机往徐枝衣服上蹭鼻涕泡泡。
徐枝来回摸摸校服兜,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昨夜被摔碎了。再看屋子,还是一片狼藉,弹痕和焦黑仍留在原位,墙上的挂画也是歪的。她今早走的匆忙,这些也来不及收拾。
她伸手把墙上的挂画扶正,想着把弹孔掩盖一下,叫装修工人来处理。小区外不远就有家手机店铺,带着现金去可能有些招摇了,还是拿张卡去支付吧。
对了,那个要和她同行的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
直到徐枝买好手机,她仍然没成功想起来对方的名字,只隐约记得她姓李。她把旧电话卡插到新手机上,开机启动,下回了几个常用软件,对盛楠楠炫耀的心思也平复了下去。
她登上微信,一天下来聊天记录干干净净,只有条“欢迎回到微信”的消息。徐枝随手点开许久未刷的朋友圈,最近几条都来自盛楠楠,她每天都拍许多照片记录生活,再挑出最喜欢的一张发出来。
就这样刷了十几条不同的风景照后,手机底部浮出一张群体照,与前面盛楠楠对生活点点滴滴的记录格格不入。
几个中年男人站成一排,西装革履,挺起的肚子将高档西装都塞得满登登,看着扣子马上就要崩开。他们背对着一栋刚建成的高楼,合影留念。
站在最中间的那男人是徐枝父亲,从那紧锁的眉宇之间隐约可以看见与徐枝相似的淡漠。他身侧站了位烫着波浪卷穿着便服的女人,正挽着他的手,身体柔弱无骨,依附着男人的手臂,也不知是脸生得稚嫩,还是本就年轻,看着比徐枝大不了多少年纪。
又换了新人,上次看到爸爸带着女人拍照,还是在三个月以前。
徐枝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划走界面清理后台。她不想知道父亲找什么样的情人,不过令她担心的是会有人威胁到她独生女的地位,谁会想在分遗产的时候多添两个人。
她扔下手机打开冰箱,看着满满的食材,想了想,决定炒个蛋吃。上一个保姆要回老家带孩子,前天辞了职,新阿姨还没联系到。长久的独居生活,徐枝早就学会了吃饭的糊弄学,肯定不会饿着自己。
吃过晚饭,她开始写作业,忙于各个科目的复习。直到十点半,她开始洗漱,梳头,庄重地躺到她的床上。
呼,每天躺在床上这一瞬间的放松感,对徐枝来说就像是身体中的维他命一样,很稀少,但能够支撑她活过一天天。
她本该每天都体会到享受这样平静的时刻,直到垂暮之年,躺在某张床上知足地闭上眼。
徐枝理应过上这样的生活。
如果那个月月末,那条新闻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