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了了昏昏沉沉,身体软绵绵的,连撑开眼皮都很困难,唯有听觉是完好的。
她能听到有人在搬运自己的声音。像是一张巨大的窗帘布罩在了自己身上,接着是“咕噜咕噜”的滚轮声。
她的理智在想:果然还是太大意了。
如果是平时,她应该不至于这样容易就被拐走。大概是低烧的原因,她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几拍。
那杯柠檬水,一口都不该喝的。
等她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整个人还罩在窗帘布里。
视野是黑的,但光线隐约能透进来一些。
她细微的动作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
“陶老师,你醒了?”依旧是听着温和无害的嗓音。
却渗透着沮丧、疲惫,叫人窒息。
陶了了僵住,不敢动。
“陶老师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未经同意就把一个人带到陌生的地方,还能说是没有恶意吗?但陶了了还不敢反驳,担心激怒了他。
她不吭声,继续等他说。
同时也在想,有没有办法逃出去。
她的手脚并没有被束缚住,但是现在有这块罩住她的窗帘布,她没法观察四周。
她也不敢掀开窗帘布,至少有这层阻隔,对方没法直接触碰她。
“陶老师,你真的结婚了?”陈元的嗓音终于染上了一些别样的情绪,变得艰涩,尾音痛苦地轻颤。
“是假的,对不对?”
他克制的情绪到这里终于有了崩塌的迹象。
陶了了仿佛能看到外头那双漆黑瞳孔里的一半恐慌、一半期待。
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怀着什么心思的人才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结婚了吗?
是的。无论是契约还是真爱,事实上她就是结婚了。
她不想说谎,于是默认。
人的情感最是复杂,没有绝对的阴暗,也没有绝对的光明,所有人都在或深或浅的灰色地带中行走着。
写童话的人,更是深深理解这一点。
童话作家的天真,不是因为不懂生活的复杂,而是见过复杂之后,依然选择了天真。
因而从这两个问题里,陶了了一下子就懂了陈元为什么要绑架她。
但理解并不是纵容的理由。
她终于开口,隔着窗帘布:“你爱看我的书吗?”
不给他提问的机会,她又问:“最爱看哪一本?”
听她终于肯说话,陈元还是珍惜这交谈的机会的。他竭力平复着情绪,让自己这一刻乖巧得像个学生,有问有答。
他的声音不远不近,大概离着陶了了半米远。像是怕她跑了,又不敢直接碰她。
陶了了大致摸出了陈元这个人的性格。
在她面前,他有一点自卑。
也恰是这一点自卑,似火苗,让他做出不合常理的偏激之事。
幸好,他没有真的想伤害她。至少现在能近距离聊天,已经填补了他的一部分空洞。
陶了了不知道牧泊舟有没有在找她,但她想靠自己劝说陈元放自己离开。
只是她一试探,陈元就紧张起来,凑得离她更近。
“陶老师,今天出去以后,我这份工作就要丢了,也不会有人看得起我。”陈元咬着牙说,“现在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你帮我把这最后的快乐再延长一点好不好?”
“我知道你最好了,了了。”
他的称呼改变,陶了了攥着窗帘布的手一紧,怕他会有什么动作。
在童话故事里,陶了了一直想传达的是爱与勇气。她的童话不仅受到儿童的欢迎,也治愈了许许多多的成年人。
现在她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陈元误以为这样胁迫一个人能够达成一种快乐?
既然他是她的读者,那么他犯下的错误,似也在她的心上烙下伤痕。
心绪复杂间,只能“砰”的一声巨响——
有人破门而入。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陶了了还不敢松口气。
但她知道,终于有人找到她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掀窗帘布,因为不确定在忽然而至的这阵骚动中,陈元是不是被控制住了。
两只手依然紧紧攥着窗帘布,微微颤抖。
只听外头陈元“啊——”一声大喊,一瞬兵荒马乱。
更听得一堆杂物噼里啪啦坠地的声音。
她心跳凝滞。
有脚步声靠近,停下。她脚边的布料抖了抖,她更加用力地向下压紧,不让任何人掀起。
外头的那只手顿了顿,没有继续。
这时候,陈元慌乱的声音响起,为自己辩解:“你们搞错了,我是陶老师的忠实读者……”
“你也配叫忠实读者。”近在咫尺的醇厚男音打断他。
陶了了愣了愣,这声音……是牧泊舟。
窗帘外的人,是他。
她以为第一个找到她的人,应该是那些助理或者酒店工作人员。没想到,会是牧泊舟本人。
尚未回神,又听到外头起了骚乱。
“是你?就是你!”陈元声音扭曲,“你凭什么接近她,就因为你是有钱人吗!”
“你别靠近她!”
他在挣扎中声嘶力竭。
无奈两臂早已被人紧紧钳制,如今也只是困兽之斗。
牧泊舟一眼也没有分给怒吼的陈元。
他眼前,被窗帘布蒙着的人儿还在颤抖,这让他明明愤怒到了极点,又不想吓到陶了了。
只好目光一转,落回那个情绪起伏不定的行凶者身上。
酒店经理指挥人要把陈元拖出这个狭小的仓库,牧泊舟扬手阻止。
陈元双唇颤抖,逞强瞪向他:“你凭什么说我不配叫忠实读者?你根本不懂我……”
“你这种借用读者身份来实现内心阴暗想法的人,我当然不懂你。”牧泊舟的嗓音冷漠又决绝。
陈元还想辩解,只是愈发支支吾吾:“她的书我都买了的,都珍藏着……”
“那又怎么样?”牧泊舟再次打断,冷声道,“她想引导读者走向光,而你偏要走向黑暗,你能说你没有看见光吗?是你视而不见,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垃圾。”
陶了了眼前漆黑,声音却听得分明。
此刻愣了愣,身体的微颤缓和下来。
牧泊舟的话,虽然是对陈元说的,却将她从心底的某种自责中解救了出来。
陈元的过错,责任根本不在她。
过了片刻,喧哗感撤离,陈元似乎被人带出了这间仓库。
室内安静下来。
除了陶了了,还留有一人。
牧泊舟的声音和缓下来,隔着一点距离:“了了,是我。”
听见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陶了了忽然鼻酸得厉害。
两只手也松了力道。
窸窸窣窣间,厚重的窗帘布被一点点撩起。
看到对方的一刹那,彼此眼中都有光。
陶了了跪坐在这间仓库的角落,身上披着窗帘布,原本柔顺的长发现在早已蓬乱,一张脸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湿润的眸子怔怔地看着牧泊舟。
“没事了。”牧泊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轻哄的口吻带着怎样的心疼。
很快,他皱眉。
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另一只手掌贴上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
是肯定的口吻。
现在他才意识到,她之前拍照时手指发烫,不是因为害羞。
陶了了缓缓眨了下眼,有泪在眼眶快要落下,还是没吭声。
牧泊舟上前,指尖试探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见她没有不适的反应,才继续靠近,两手探入窗帘布里拢住她。
他让她的下巴恰好搁在他宽厚的左肩,然后用抱孩子的姿势将她抱起。
他看不见她落下泪的脸,但足够耐心地温声道:“我带你去休息。”
因为这一场风波,摄影师原来计划好的下午行程全部被取消。
牧泊舟本来想更换酒店,但陶了了服用退烧药之后需要卧床休息,而且他们下榻的这家已经是全市最好的酒店了,因此他们还会在这里住上一晚。
陶了了一觉睡了四个小时,醒来时天色才刚刚黄昏。
她从宽大柔软的床上坐起来,看见厚厚的窗帘封着,只留下一条手腕宽的缝隙。透过那条缝,可以窥见外头金色的云天。
她缓了缓,低头看见自己还穿着白天的衣裙,又一点点回忆起今日发生的事,吁出一口气。
脑袋好像不那么昏沉了,应该是退烧了。
她下床,按下电动窗帘的按钮,让整个夕阳都映满落地窗。
又打开卧室的门,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一开门,就在外头的客厅里看见了牧泊舟的身影。
客厅没有开灯,他坐在沙发上,神情严肃,只有面前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光照在他的脸上。
看起来狠厉无情。
却在将目光投向陶了了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醒了?”他移开电脑,起身朝她走来,“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了。”陶了了一时不适应他靠得这么近,后退半步。
“我去倒杯水。”她轻声说。
然而牧泊舟像是看不出她的紧绷似的,将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贴了片刻。似是不太确定,他又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上。
陶了了一怔。
“退烧了。”他没有立刻退开,嗓音低沉温润,“我去倒水,你坐着。”
陶了了又觉得自己有些犯晕:“哦……谢……谢谢。”
牧泊舟走到一侧的水吧台,顺便问:“晚饭想吃点什么?我让人送到房间来。”
“我……都行。”
一杯温水递到眼前,她接过,小口地喝。
牧泊舟坐到了她的对面,像是在观察她的精神状态:“今天的事已经交由警方处理了,你……有什么诉求吗?”
陶了了视线闪了闪,说不后怕是假的。
“没有,就交给警方吧。”
片刻,欲言又止。
牧泊舟似是随意,说道:“那个绑架你的人名叫陈元,经过调查他有过类似前科,曾经因为跟踪骚扰女明星被行政拘留过。”
他看向她:“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他解答了她没问出口的困惑,她这才捧着水杯点点头。
牧泊舟又问:“刚才有没有做噩梦?如果睡得不好,我就联系心理医生过来给你舒缓一下。”
他尽量口气寻常,却又小心试探,担心给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陶了了当然没有忽略他的小心翼翼,此时已经松了一口气,冲他浅浅一笑。
“不用了。我想去楼下散散步。”
“我陪你一起。”
“你不忙吗?”
“今天没什么其他事是重要的。”牧泊舟将目光完全放在她身上。
认真,专注,像是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又会突然消失。
陶了了不希望这样凝重的氛围持续下去,她感觉已经好多了,便放下水杯。
牧泊舟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但没有穿上,而是搭在她肩上:“走吧。”
这家酒店周围的风景很好,黄昏下的沙滩椰林更是美不胜收。
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附近的沙滩。
日光已经变成了玫瑰色,沙滩上连绵起伏的细沙依然散发着热量。
陶了了穿了一双沙滩拖鞋,这时候很自然地脱掉了鞋子拎在手中,赤脚踩上沙滩。
牧泊舟虽然没有穿皮鞋,而是一双运动休闲鞋,但直接脱掉还是不怎么方便,因而不紧不慢地跟在陶了了身边,任由任性的沙子钻进鞋里。
如果不是有白天那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件叫人心有余悸,此情此景可以算是十分温馨自在了。
唯一的遗憾,是两人间的话题还有些匮乏。
好在大多数时候,两个人即便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对陶了了来说,之前她和牧泊舟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的。但今天他掀开窗帘,让光透进她视野的那一刻,她发自内心地感激他的到来。
那一瞬间,她能感受到他的关心与温柔。
别人所看不见的温柔。
虽然他们是契约婚姻,虽然他们会在三年后正式分道扬镳,但眼下的此刻,她仍有一些难以压抑的悸动,想要触摸那份温柔。
这应该不是爱,而是一种想要彼此温暖的心情。
自然而然,想要靠近。
“我有点饿了。”陶了了踩着暖烘烘的细沙,对牧泊舟说。
她的这句话,少了平时的客套疏离。牧泊舟轻轻扬眉:“那我们回酒店。”
“你看,那边好像有沙滩音乐节。”陶了了指向远处沙滩亮灯的位置,“我想去那边走走,顺便吃点小吃,你觉得呢?”
沙滩音乐节听起来很喧闹,小吃听起来不太卫生,但牧泊舟只把这些想法往心底埋了下去。
看着陶了了充满期待的眸子,他轻咽了咽:“好。”
“不过,音乐节人太多,我怕你走丢。”他伸出手,“你要牵着我。”
陶了了犹豫了一下,将一只手搭在他的掌心。
一边是柔软潮湿,一边是宽厚干燥,搭在一起的瞬间,仿佛脉搏的跳动都格外明显。
牧泊舟唇角微扬,将手转了个方向,五指与她相交,握紧。
陶宝:这不是爱。
牧总: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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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近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