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被什么绊住,小厮砰一下歪倒,竟直接朝谢珣扑来!他抱住谢珣双膝,口中低语。旁人看来他好像只是求救,只有谢珣知道这小厮抓着他腿骨的力道根本不似常人,而他的脸上,一双眼睛,竟被白色的瞬膜盖住。
就像鱼的眼睛。
集市中有人也看见了那双怪眼。霎时间,人群骚乱起来,小厮浑身剧烈颤抖,不断吼叫,口中吐出一团接着一团的白沫,手上力道之大,竟似要将人骨头生生捏碎!
千钧一发之际,天际一道流光掠过。
那是一根树枝。
分明是桃木枝杈,却带着冰寒彻骨的剑意,铮一声,直擦着小厮颈项飞过,瞬间刺穿谢珣袍角钉入砖地缝隙。小厮一瞬清醒,大惧而走,而那树枝尾端竟还犹自嗡鸣震颤不止。
谢珣缓慢蹲下身去。
这一刻他还并不知道,刹那间,自己面上已血色褪尽。
空明剑意,从这桃木枝杈上持续不断地传来,他残存于魂魄中的伤痕忽然开始作痛,以至于一息之间便汗湿重裳。
谢珣垂下眼睫,空明剑意在眼前显形,剑身洁白如雪,映出他前生的死相。
一剑穿心。
痛意在瞬间复现,一鬓冷汗淌下,谢珣伸出手,直接抓住那缕剑意。
接着,一寸一寸,将桃木枝从砖地中拔了出来,抬头,正对上长街尽头那出剑之人的眼睛。
纪川居然穿着一身道士的衣裳。
谢珣喘了口气,因为痛而不能站起,那人走到近旁,朝他伸手。
抬头望向纪川,这一眼隔了三年光阴。他已不在从前躯壳中,纵使相逢应不识。谢珣一点一点地抬起手,将携带剑意的桃木枝交还,借力起身。
曾杀过他的空明剑意,像是一团坚冰那样黏住了他的手掌。
二人掌心隔着剑意相叠。谢珣未动声色,只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逍遥门,顾停舟。”
“贫道道号子虚。”纪川看着他,静静地说,“子虚乌有的子虚。”
*
南坪城,周府。
周老爷开了桌席面招待来客,席上四人依次而坐:子虚真人、方奕然、苏雪柳、谢珣。
纪川如今扮作“子虚真人”,是周老爷专程请来驱邪的道士。在午后集市与逍遥门三人结识,顺理成章一同前往周府。
周府水井异动已有半月。
每每夜半发作,若月色明亮则怪声更盛。
周老爷眼下挂着好大青黑眼圈,一笑竟比哭还难看:“周某有幸,请来子虚真人驱邪,又有三位大师相助。想必井中之物,定然手到擒来,还我周府一个清净。届时,酬金几何,都由贵客们定夺。”
大师一号方奕然对这恭维极受用,凛然危坐道:“驱邪除妖,是我等本分。不必报酬。”
大师二号苏雪柳戳戳身边人:“九师兄,我想吃那个狮子头。”
大师三号谢珣:“……碗筷给我。”
然而还未伸出手,笃的一声,有人用雪白瓷碗盛一粒狮子头,正搁在谢珣面前。
是纪川。
谢珣只得抬头看他,“多谢……子虚真人。”
入夜。
周府水井东北角,水井边。
漆黑井水面上嗖嗖嗖嗖映出四张脸来。
水面极黑,平静无澜,看起来深不见底。
方奕然左手持测妖罗盘,右手握捉鬼木剑,摆开架势,朝井口一阵作法,却无反应。
“非妖非鬼么?”方奕然皱眉。
“也有可能是井中妖鬼太厉害,不惧这些法器。”苏雪柳幽幽道,两手攀在井沿上,伸长了脖颈往水面探看,“方奕然,九师兄,你们快看。”
“出现了?”方奕然持剑横于身前,紧张道。
苏雪柳说:“是月亮。”
水底映着一轮圆月。光洁的白色晕轮剪在井中,缓慢移动至正中央,如月至天心。从井口向下看去,目光破开水面,追逐着那枚玉盘,一寸一寸,深深地沉没下去。终于触及的瞬间,月亮却忽然变成了一面古铜镜,在漆黑井水中,放射出冷艳的光彩,令人双目眩晕。
谢珣一瞬间闭眼,再睁开时,月亮已经不见了。
望向水面,那里浸着一双瞳孔苍白的眼睛。
他猛地想起,今日是七月初三,哪里来的满月轮?
“是魇术!”谢珣双手撑住井沿后仰,下意识去拉小师妹,却抓了个空。
他直起身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引用:“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苏轼《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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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隔剑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