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休径直冲向一楼自修室,飞速环顾一周,锁定了那个站在窗户旁背英语单词的眼镜男。
但他还没走上前,眼镜男似乎察觉到他的存在,单词也不背了,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猫着腰往后走。
任时休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一把抓住他试图逃跑的后领子,一张脸掩在光线晦暗的阴影里,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有嘴角微弯的弧度异常清晰,透着冰冷的味道。
同样冰冷的声音幽幽地响起,“韩子崇,一年前我说过,以后见你一次揍你一次,这么快就忘了?”
韩子崇吓得脸色惨白,哼哧哼哧地拉紧棉袄的衣领,像个青天白日即将被轻薄的良家妇男,浑身上下都写着“官人使不得”,“我没有!今天我只是来这……”
话到一半,任时休蓦地抬起怒不可遏的脸,握拳的青筋根根绽起,“老子管你来干什么!打扰到老子清净就该打!”
他的眼睫漆黑,眼珠幽沉,大有黑云压城的倾倒之势,要将眼前人嚼骨啖肉。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楼自修室登时回荡起韩子崇杀猪般的嚎叫,引得众人纷纷趴上栏杆观望,不一会就围了密密麻麻一圈人。
韩子崇被打得鼻青脸肿,双手抱头侧躺在地上,眼镜被打坏了,鼻血糊了一嘴,他瑟缩着老泪纵横的面颊,牙齿都在打颤,“学弟啊!我真的只是过来背单词的!”
任时休当然知道他是过来背单词的。
但心里的无名怒火不降反升,直往天灵盖上倒腾。
尤其是想到这个衣冠楚楚自称学长的人是如何扒开余见的衣服,用威胁的语气和他耳鬓厮磨的,那股火就宛如要将他烧死,生生剐去仅剩的一层理智。
要不干脆宰了他?
任时休的瞳孔倒映着血色,拳头越攥越紧,狠狠地砸了下去,“闭嘴!闭嘴!闭嘴!!”
那拳面皮开肉绽,与凸起的青筋绞拧在一起。
眼看韩子崇的意识逐渐飘远,白眼翻了出来。
陡然一个声音横冲直撞地灌入耳蜗,“住手!”紧接着一个温暖怀抱袭来,飘来一阵清香,只见余见死死地抱住他的后背,眼睛由于害怕挤成了一条缝,“任时休你疯了!!”
任时休的手猛地一停,惊愕地回过神来,发现浑身的血气都在咆哮着沸腾不止,身下压着的韩子崇像个机能失调的发条惊怖地颤抖着,嘴中还在呢喃自语:“我没有,别打我,我知道错了,别打了……”
周围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拿着相机一顿拍摄,甚至有人拨通了警卫室的电话。
任时休忽然感到头晕目眩,他放大呆滞的眼眶,冥冥中看到这些人穿着校服,顶着讥讽的笑容对他指指点点,一如画本子里的长舌妇。
一群乌合之众!你们有什么资格指摘老子!
……
任时休偾张的肌肉横得像块石头,他正想让余见放手,却瞥到余见如临大敌地咬着唇,原本苍白的唇色愣是被咬出了一丝绯红,像黄昏初临时一缕绝美的光,“我们先离开这里!”也不等他反应过来,拉着他就往后门跑,把人带了出去。
疾风刮过面庞,余见抓着他的手奔跑在校园小道,任时休那点烦闷的心情突然就没那么操蛋了,只能听见这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厚重地在肺里撺掇氧气,感觉不多时就会失水而亡……
冬日的太阳并不刺眼,温水似的流光淌过余见的后脑勺,宛如碾碎的星河闪着斑斓,被鸦羽般的发丝挥舞在雪白的脖颈中,任时休有些看呆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余见快要消失了”的错觉。
“喂……”任时休难以自抑地张开嘴,但只吐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腔。
他的声音不大,一出口就淹没在沉重的气流声中。
余见带他跑进湖畔的枫叶林,这才慢慢地停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从黑色大衣的口袋掏出药片,含进舌底。
任时休满脑子的耳鸣震下来,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在不知觉中跟着余见一起乱了套,赶紧扶他坐下,靠在树干上,“余见,余见你怎么样?”
他现在满手心的水汽,不是跑步的热汗,而是担心的冷汗。
火红的枫叶融化在晚秋的风里,流光溢彩般飘进湖面,铺满地面。
余见缓了好一会才平复心跳,睁眼时汗珠滚在眼睫上,划到睫尖,恍若兜着一缕枯叶散出的木香,“我没事,只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放心。”然后就似看穿他的内心,余见扬起一抹微笑,又说了一遍,“我没事,真的。”
任时休见他主动吃药,半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但还是下意识地去摸他的脉搏,“给我看看,我看了才能放心。”
余见伸出手,贴心地拉起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腕。
三指下去,心跳平静富有节奏,暂时没问题。
任时休终于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长气,靠在他对面的树上,头沉得很低,就像要刻意躲开对方的目光,显得有些心虚,“那个,刚才在自修室,谢谢你阻止我。”
余见一愣,随即摇头道:“不,是我该感谢你。”
任时休:“……”
“以前韩子崇经常出现在梦里,能把我吓出一身冷汗,”余见轻轻地阖上眸子,如同在回忆什么,语气放得很柔,嘴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但是我现在一闭眼,全是他被你揍得跪地求饶的样子。”
温润的话音渗进心底,仿佛清透的乐器敲下和谐的音符,任时休被他逗笑了,捂着嘴才勉强没笑出声,“如果你喜欢看,那我多揍他几下好了。”
“那倒不用。”余见立刻睁眼,“为这种社会渣子浪费医药费挺不划算的。”
任时休脱口道:“没事,我有钱,我家里有的是钱。”
他像个求偶的花孔雀,迫不及待要展示自己漂亮的大尾巴,话音出口才惊觉这行为有多么幼稚。
余见默默地低下头,没有回复他。
任时休直呼不好,余见又是孤儿又是贷款上学的,肯定不乐意听到别人说有钱。
他还在脑内风暴怎么给圆回来,却听余见用一如既往的语气淡淡地道:“老用家里的钱多不好,父母赚钱很辛苦的。”
任时休:“……”
他承认是他格局小了。
“走吧,下午还有课。”余见拍拍身上的树叶站起来,转身走向河畔的出口。
任时休出神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他穿着不合身的大衣,大衣的垫肩多出来一截。
那肩头粘着一片红得深浓的枫叶。
任时休踏出一步,想帮他把叶子拿掉,谁知余见忽然转了身,“喂……”
正好撞上任时休倾身逼近的上半身,一张大脸不合时宜地凑过来,两人几乎以能够交换鼻息的距离大眼瞪小眼。
任时休滚动喉结,骨节修长的手指捏一片枫叶,堪堪举到二人面前,“我看你……没拍干净……”
反观余见并没有多大反应,他抬起形如扁舟的眼皮,就接着上句话道:“哦,我就想问你,我们市有没有比较好的医院,我想给心脏做个全面检查。”
话音落下,任时休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刚才主动吃药也好,现在开口求医也罢,他似乎比之前要积极了。
湖畔四周有一排杨柳树,平日没什么人过来,随处可见缤纷的柳絮混着枯叶,与初冬料峭的风混在一起,徐徐抚起余见的碎发,他就像看穿了任时休的疑惑,浅浅一笑,“至少要坚持把大学读完吧。”
“你早说嘛,全市中心最好的医院当属省第二人民医院。”任时休不经意地退后一步,微妙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为什么?”
任时休满脑子都是他被凉风吹起的乌发,光洁白皙的额头,还有那双因为疑惑睁得大大的眸子,话不经思考就蹦了出来,“因为我外公是那里的院长,我爸是特聘专家。”
余见:“……”
看来这家伙说自己家有钱是真事儿……
任时休后知后觉这话没说好,忖量着该怎么圆回来,然而马上就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扬起一个“我真他妈聪明”的笑容,“要不这样,等我们搞完期末考,你来我家,让我家老头仔细瞧瞧你的病。”
余见还在一脸懵逼,只见任时休邪魅一笑,“放心,我家老头说过了,只要我期末不挂科,什么要求随便提,看个病啥的,当然不在话下!”
于是期末考结束的当天,任时休像个求偶成功的花孔雀开着屏哼着歌,在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带某位小朋友见家长……哦不,看病。
结果手机铃声响起,“喂?”
“任同学,刚才解剖学的成绩出来了,你差两分及格。”
“啪”的一声,手机掉在地上,摔破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