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洇湿了帆布鞋底,盛夏的潮气像无数透明蛛丝黏在皮肤上。
少年怀抱着捧花,有些不适地调试着姿势。
修长的手指抚上伞柄,将黑伞收成细长一道,手腕轻抖甩落水珠。
陈然别过手,空空环过他的肩膀,小心翼翼不让雨水沾上眼前人,将他往屋内带。
此时黄亦泽正好瞥见了他们,快步走来。
“见晞你快看,他和你长得好像!”他低头凑到林见晞耳边,声线绷着克制的兴奋,“简直是你等比例放大的手办。”
林见晞闻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个长相酷似他的男人站在前台处,边打着电话,边在外卖堆里探寻。
半晌后他挂了电话,表情不虞。
林见晞正巧站在大门中央,男人微微转身便与他对上眼。
林见晞呼吸忽的一窒。
男人骨相极佳,相似的眉眼轮廓在对方脸上被时光打磨出更锋利的棱角,长发发尾虚搭在肩膀上,姿态懒散。
这种长相本应该很有攻击性,但男人偏长着一双下垂眼,身材高挑却瘦弱,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病气。
好一个破碎感拉满的大帅哥。
林见晞不禁感慨。
平心而论两人长得确实相像,准确来说男人长得更像放大版的他。
但要真说他和面前这个大帅哥相似度有多少。
他认为有明显的碰瓷嫌疑。
“像吗?”林见晞用胳膊肘撞了下好友,“人家那是建模脸。”
“那确实是人家帅,”黄亦泽惯会煽风点火,坏笑道,“破碎感确实比青涩款带感啊。”
林见晞耳尖倏地通红,恼怒地伸手推他:“行了行了一边玩去。”
他家近没有住酒店,只是背包寄存在这,考完试特地来拿。
易旭此时还在奋战,见他准备走了,头也不抬地大声招呼道:“见晞下午聚会真不去啊?”
黄亦泽贱兮兮地重复:“真不去啊?”
“不去了,家里煮饭了。”
陈然提着寄存的包出来时,正巧听到最后一句:“那我也不去了,回我同桌家吃。”
黄亦泽来劲了:“那我也要去,旭旭来不来?”
当事人此时刚结束战斗,指尖还停留在刚取胜的游戏界面:“当然要来。”
林见晞背上包接过陈然的伞,笑骂:“都滚。”
玻璃门开合的机械声突然凝固。
男人不知何时立在门廊处,塑料外卖袋在他指尖勒出淡红色的痕迹。
两人错身而过时,男人出声。
“同学。”
“我吗?”林见晞顿住脚步,环顾四周最后指向自己,有点莫名奇妙。
男人点点头:“今晚七点半给他打个电话,叫他不要走南一街。”
林见晞更加莫名:“谁?”
男人伸手,指尖扫过大厅里一个个人,最后指向陈然:“他。”
林见晞摸不着头脑:“你认识他?”
男人顿了顿:“不认识。”
这下被无语到了,林见晞撇嘴不再说话。
“你会照做的,”对方玩心大气,忽然倾身,眉目弯弯望着他,刻意放轻的语调柔和缱绻,“对不对?”
近到可以看见密长的睫毛,林见晞倒退两步撞到旋转门上,脸倏地爆红。
……
芳龄二十八岁的林斯扬走到房间门口时才开始反思自己,实在太多此一举。
不被当成神经病就不错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算了。
林斯扬转念一想。
逗逗小男孩也挺好玩的。
这也不能怪他,能见到这么鲜活明亮的林见晞,对他而言简直是上辈子的事。
说两句话耳朵就通红,脸上也藏不住事。
可爱得让人手痒。
感慨着时光易逝,林斯扬拿出房卡打开门。
正当他推开房门的一瞬,腕间的檀木珠串突然泛起潮意。
他低头望去,只见转运珠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汽,又在顷刻蒸发。
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那颗本应黯淡的转运珠正泛着微微红光,檀木珠串上的细纹如血管般微微鼓动。
随着轻微的响声,一颗小叶紫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中间裂开,落下细碎的痕迹。
……
“叮——”
林斯扬猛然从黑暗中睁开眼睛,记忆如涨潮般漫过神经,他迟钝地打开手机。
屏幕上的“13:42”在黑暗中格外醒目,而更加醒目的是下方的日历提醒。
【陈然 2023年6月10日周四】
林斯扬习惯备注重要的事,即便不会忘记也要采取保险手段。
日历提醒一般在前一天,所以今天是6月9日。
被脑海中的想法震惊到,林斯扬感觉血液都凝固住了。
雨声骤然轰鸣,林斯扬意识到先前的黑暗是因为阴雨。
血液在耳膜深处轰响,他颤抖着拉开窗帘,开始默数十个数。
当最后一个数落下时,手机传来铃声。
林斯扬缓慢地回头,屏幕上跳动的字果不其然写着“妈妈”。
他颤着手划开接听键,艰难地开口:“…妈?”
妈妈的嗓音温柔:“阿措,我看了天气预报云城那边好像在下雨,飞机有延误吗?还有……”
“妈,”林斯扬喉结滚动,”是我的行李寄到了吗?”
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很温和地笑:“阿措真聪明,我把那袋衣服都拿出来洗好晒着了,等阿措来就可以穿上舒服的衣服了。你叔叔也很期待呢,他前两天就把你的房间布置好了。”
见林斯扬没说话,那边踌躇片刻又开了口:“阿措你是明天中午的飞机吧,到时候我和你叔叔去接你可以吗?…你会来的吧?”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小心翼翼,甚至带上了祈求。
林斯扬心中一痛,努力压抑住情绪:“妈我会去的,只是暴雨飞机晚点了,得过两天了。”
他轻轻叹气,补充道:“麻烦您替我谢谢叔叔,我也很期待和他见面。”
过了电话,林斯扬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压制不住了,他靠着窗台滑下蹲坐在地上。
一模一样的对话,曾发生在不久以前。他开始意识到,或许先前他自以为是的梦就是现实。
可是为什么呢?
在科学教育下成长了近三十年的人,你很难在一时间挖除他心底根深蒂固的观念。
重生、穿越、时间倒带,这些概念在普通人心里太过超前。
还好他还处在一个愿意相信魔法和奇迹的年纪。
林斯扬在房间内踱步,试图让自己让平静下来,目光却意外撞见了桌子上,那本不属于他的物品,他本该在几个小时后买下的手串。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湖边,或许因为提早了时间线,林斯扬见到了曾让他心惊的背影的主人。
那人静静地坐在湖边钓鱼,看起来很年轻,面容俊逸,是一张不属于林斯扬身边任何人的脸。
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林斯扬收回视线,打开手机相册:“您这有这样的手串吗?”
老头依旧在擦拭着木珠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是被你买走了吗?”
“我?”
“赊账的年轻人。”
完全忘记这茬,林斯扬尴尬笑了笑。
心底的疑惑却止也止不住,但总归是年轻人,只花了一会时间就消化完一切。
“您会解梦吗,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到了10年前,我醒来后总觉得遗憾。”
林斯扬蹲下身:“您觉得,我如果还想继续做那个梦,该怎么办呢?”
老头此时抬头,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两人的目光交汇,谁也不让谁,最后老头先败下阵来。
他轻声叹息,然后说道:“你不是在我这拿了个手串吗?”
“檀木有安神的作用,你晚上睡时可以带着。”
“好。”林斯扬点头。
纵使心中波涛汹涌,林斯扬面上不显,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想着离开。
“哎。”
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林斯扬回头,就见本坐着钓鱼的人突然站起身来,朝他撇撇嘴,示意他往地上看。
一颗瓷白色的纽扣落在他方才离开的地方。
林斯扬捏起纽扣,用纸巾细致擦拭干净。
“你掉的吗?”
这不是他的东西。
迎着男人的目光,林斯扬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少了颗纽扣可就毁了件衣服。”
“我算帮了你,”男人毫不见外地凑上前,“你也帮我个忙吧。”
林斯扬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个人高了他快半个头,穿了件白色的无袖背心,精瘦结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什么忙?”
男人指着一旁的鱼桶:“今天钓了几只大的有些重,帮我拎一段路,不远就树林那边的屋子。”
林斯扬狐疑地看着他,身材练得那么好,怎么会连鱼桶都提不动。
不会是个绣花枕头吧…
“健身教练提不动鱼桶?”
见林斯扬不住往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男人解释道:“我之前受过伤。”
他又指向老头:“平时都让他帮忙。”
老头收到他的目光也不说话,转头冷哼了声。
跟老头认识,长相又实在优越,看着不像坏人,只是行为上轻佻了些。
林斯扬加深了对绣花枕头的评价,还是默默上前拿过了鱼桶。
如男人所说,树林深处确实有一排屋子,多是两层的小户型,像是农村自建房,林斯扬从没有注意过。
男人住的房子在最角落的地方,本是人迹罕见的地方,越往里走反而遇到越多人。
这人倒是人缘不错,一路上有不少人主动打招呼,几个询问起林斯扬的,都被男人不动声色挡了回去。
林斯扬掩下心中的困惑,跟在男人身后进了庭院。
与想象中不同,庭院收拾得很干净,花圃长势很好,想必是被精心照料的。
房间也很整洁,几乎可以说是一丝不苟。
大门转角处放着树形的实木衣架,上边只挂了一件衬衣。
林斯扬被吸引住目光:“这是…二高的校服?”
男人低头摆弄着鱼桶:“是啊,我是二高毕业的。”
“怎么挂在这?”
“少了颗纽扣,”男人漫不经心,“我一直在找替代品,可惜市面上同款的都停产了。”
林斯扬这才注意到,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好似被暴力扯下了,留下些不规则的线头。
林斯扬下意识将手中的纽扣拿起来对比。
除去新旧程度外,竟严丝合缝。
“居然一样吗?”男人从他身后窜出,故作遗憾道,“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那给你好了。”
林斯扬随手将纽扣递给他,后者连忙展开手掌接住,露出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谢谢。”
“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
男人依旧维持着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林斯扬撑开伞:“问别人名字前不应该先说自己名字吗?”
“陈冉。”
……
“什么?”
“我叫陈冉,耳东陈,冉冉升起的冉。”
林斯扬瞪大了眼睛。
陈冉重复道:“那你呢,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