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跟着你的节奏走,”呼延抱着胳膊盯着吴措,“我、不、猜。”
“那就不猜。”吴措说。
他就站在原地,继续俯视着呼延。
吴措的身高要比呼延高大半个头,平时离得远的时候还好,这会儿两人的距离也就只有不到半米,呼延看他还得半仰视着,完全削弱了她的气场。
呼延咬着牙撤了两步,“吴措,你这个人真没劲。”
“没劲么,我觉得还行啊。”吴措表情松散地望着呼延。
呼延是发现了,和吴措拌嘴的下场就是把自己气个半死,对面还毫发无伤呢。
她决定不斗了,偃旗息鼓收兵了还不行嘛。
她本来是来找宋殊拿药的,她吃的药一直都是宋殊亲自配的,一周给她一次,刚好就还剩一顿了。
现在人快被气死了,还吃什么药呢。
呼延折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吴措没再跟上她,抱胳膊倚在宋殊房间的墙外,一条腿交叉着另一条腿,头微垂着站在了原地。
这人。
听墙角还要摆个pose是吧。
呼延又折返回去。
“你们记者的消息都是这么来的是么?”呼延走上前说。
吴措眉骨抬了抬,“这不是你不让我跟么,只能在这待着了。”
“偷听你还有理了?”
换来吴措一声笑,“还用偷听吗?孙姨对老张有意思是吧。”
呼延倒吸了口凉气。
这事她去年在封筝的提醒下才看出来的,吴措是怎么第一次见到就看出来的。
难道这就是记者的敏锐度吗?
害怕声音被里面听到,呼延把吴措拉到一边,两人走到呼延放躺椅的地方,吴措丁点儿不客气地自己坐下了。
“……”呼延磨了磨牙,最终决定还是以大局为重,“你怎么看出来的?”
“用这里。”吴措两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呼延:“……反正你就当没看出来,孙姨脸皮薄,好歹在这儿这么久了,走的时候留个面子吧。”
“你们打算辞退她?”
呼延凉凉望他一眼,“你觉得不应该吗?”
吴措顿了顿,“出了这种事,辞退倒是合情合理的。就是我以为宋医生会网开一面。”
“这你就不懂宋院长了,她平时温柔得很,遇到正事简直铁面无私,情面在她这是比不上人命的。当然,补偿是少不了的,她擅长做赔本买卖。”
吴措想了想,倒也很符合他对宋殊的印象,很专业也能果决。
不过想到呼延对宋殊的称谓,吴措又带着鼻音笑了声,“你平时就叫你妈宋院长啊。”
“出于尊敬的时候这么叫。”呼延说。
这话不知道哪里戳到吴措的笑点了,他忽然低着头闷笑起来,肩膀抖得厉害,半晌后才直起身说:“呼延真,你怎么这么有意思呢。”
呼延脸又崩起来,“说了别叫我全名。”
叠着话音,宋殊办公室的门“吱嘎”一声响了下,孙凤娇推门走了出来。
她眼眶藏不住的发红,看到不远处站着呼延和吴措后,强自镇定地抹了抹脸,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好,呼延医生,行了吧。”
吴措说着从躺椅上起身,再次朝宋殊的办公室方向走过去。
“你要干嘛。”呼延在他身后问。
“找宋院长。”吴措学着她的称呼,侧身回头冲她抬了下唇角,“不然你以为,我真的是在跟着你啊。”
吴措头也不回冲她摆了摆手,呼延感觉心里滚过十几头羊驼。
杀千刀的死吴措,你敢耍老子。
吴措敲门进了宋殊的办公室,宋殊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门一关上,她抬起头来看着吴措,“怎么样?今天过得还算精彩吗?”
宋殊的话音还没落,吴措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吴措低眉看了眼,脸色骤然变了一下。
宋殊看着吴措的神色,说:“没事,你先接电话。”
吴措的视线没什么停留地从手机上移开了,随意地挂掉了这通电话,说:“没事,骚扰电话。”
他走到一侧的沙发坐下,接着宋殊方才的问题,笑了声:“挺精彩。”
宋殊没有置喙这通电话,她说:“那,还是打算走?”
吴措当时来的时候就说了自己不保证能待多久,志愿者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个长久工作,小院里的确缺人手,但寒假会有临时工过来,年后她也打算扩招,吴措过来就是补了这段时间的空缺。
但不补也就是再忙点,指望不了一个志愿者能立个什么翻天的功出来。
宋殊这个人主打一个随缘,她最初和吴措聊的时候就说了,先来试试,不能接受就及时和她说,人活着嘛,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别的都是其次。
结果第一天就出了张清驰和孙凤娇这个事,吴措不想待下去她也能理解。
不过吴措并没有打算和她聊这件事,他见过比这更恶劣的场面,一把刃都没开好的水果刀,不至于把他吓到劝退。
“有个人说过,吃了人家晌午的饭就得帮着干完下午的活。没有刚来就走的道理。”吴措说。
宋殊抬抬眉看他,开玩笑的语气说:“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一定不是个普通人吧。”
吴措说:“我母亲。”
“令堂果然也非同寻常。”宋殊微笑,“如果有时间可以请她过来玩一趟,枥城的山水还是值得一来的。”
吴措稍顿了一下,宋殊后来觉得,这一顿是为她顿的,吴措说:“我母亲去世了。”
宋殊和呼延真的反应倒不一样,她明显有抱歉的情绪,“不好意思。”
“没事,已经很多年了。”吴措说,“不过如果我母亲在的话,她肯定很开心能在这住几天。这儿还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宋殊见他表情如常,也笑了声,“行,你觉得有意思就行。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小方,哦就是八哥,呼延这小混蛋就喜欢给人起外号。哦对了上午你跟着她出去,她没捣什么乱吧?”
吴措想到那个叫王贲的,心说差点没招惹个大乱子出来,他耸了耸肩一笑,“没有,相安无事。”
宋殊了解自己闺女,吴措什么都没说,也算留了面子。
“我过来是想找你请个假,”吴措这才把话拉回正题。
“哦可以。”宋殊答应得很干脆,“休假找小方打个招呼就好,我们这没这么严格。”
她又随口一问:“打算去周边转转?来这以后还没好好在枥城逛过吧。”
吴措抬了抬肩膀,“还没想好,只是方岛说有这么个假期,不用白不用。”
宋殊笑起来,“确实。趁着这两天不算忙,你找小方给你当个导游好好出去玩一圈儿。”
两人又聊了两句,吴措从宋殊办公室离开。
刚走没两步,吴措看到树后面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他装着没看见,径直朝宿舍方向走。
快绕过门廊的时候,脚下忽然被一团柔软的东西绊住,低头一看,正是前一天见过的小胖猫。
猫扒着他的裤腿转圈,肚子圆滚滚的,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翘得老高,左右使劲摇摆着,吴措蹲了下来,“我今天身上没带吃的啊,夜宵。不过我那还有没吃的鸡胸肉,你要跟我回去吗?”
“夜宵不吃鸡胸肉!”身后脚步声“咔哒咔哒”走近,呼延一把薅起夜宵的脖子,把小胖猫当空转了个圈抱进自己怀里,“肥猫减肥呢,闲杂人等不要乱喂。”
吴措手指头揉了揉夜宵的耳朵,“我又成闲杂人等了?”
“你不是要走了么,不是小院的人,在这里就是闲杂人等。”呼延说。
“偷听啊。”吴措说,“不过你这墙角听得也太没水平了,谁说我要走了?”
呼延身体往旁边一歪,把刚开始打呼的夜宵带离吴措的触摸范围,“我才没有偷听呢,我是合理猜测!像你这种没吃过苦的少爷,适应不了我们这儿的节奏,早点走也好。”
吴措收回手,笑了下,抱着胳膊往后靠在走廊柱子上,“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没说要走。暂时不走。我这张没吃过苦的少爷脸,你还要再看上一段时间。”
他原本是觉得自己真没在这待下去的必要的,在得知呼延新男友的事后。
但这个想法在他心里没停太久,他最终还是决定在这待待看。
一来是因为他没有做什么事半途而废的习惯,二来,这里真的挺有意思的,每天发生的事有意思,人也有意思。
呼延想了一下,抬眼看他,“没失望。”
吴措对上她的视线,“什么?”
呼延低头捏着夜宵的脸揉了两把,直到夜宵开始不爽张嘴轻咬了她一口,她才抬起头来,“说实话,没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我确实没那么喜欢你,但也没一开始那么反感了。”
呼延这人的确容易先入为主,一开始就带着对吴措身份的偏见看他不顺眼,琢磨着怎么把人赶走。
但她也不是个看什么事都一成不变的轴脑子,不管是吴措对小院里人的态度,还是关于他曾经亲手把自己亲爹送进去的传闻,呼延开始慢慢觉得,这个人也许没那么讨厌。
但同时,也确实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吴措头回听到有人把这种话当着面说出来的。
呼延的话永远不怎么好听,但他不知道为何,听起来很舒服。
吴措:“那我还得谢谢你?”
“倒是不用。”呼延说,“不过,欢迎你来小院。”
吴措笑了声,“好及时的欢迎仪式。”
呼延扯着嘴角,语气平常,“我会尽量不带偏见去看你,希望你也能好好对待在小院的一切。”
说完没再等吴措说什么,抱着夜宵走了。
呼延的背影在傍晚的夕阳中拉长,最后消失在天蓝色的铁栅栏门口。
吴措没有解释的兴趣,呼延估计也懒得听。
他低头看了眼通话记录里红色的一串号码,神色敛了敛。
再过几天就是大暑了,枥城四季不明显,但枥城以外还是照常的春夏秋冬。
他还有他要做的事,即使不是现在。他应该在夏天彻底结束前就会离开。
·
晚饭后呼延把星星的画送到了老张房间,老张很喜欢,找呼延要了胶带贴在自己床对面的墙上。
三楼的房间都很空荡,为了安全没有多余的家具和摆饰,一整个屋子里全是无聊的白色,星星的画给老张的房间带来了鲜艳的生命力,像是乌云密布下忽然泄露出的一道七彩的光。
呼延回到自己的房间,习惯性地打开电视当做背景音,她坐到沙发上准备给陆离发微信说今天的事儿。耳后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
“我跟你说我今天……”
熟悉的声音念着呼延打字的内容,呼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大跳,猛一回头,对上了近在咫尺陆离的脸。
“你怎么来了!”呼延又惊又喜,手机直接扔掉,两条胳膊一把揽住陆离的脖子。
陆离顺着呼延的动作坐到沙发上,任由呼延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他将呼延垂到脸颊的刘海挂到耳朵上,声音轻柔,“拍摄任务刚好经过。想我了吗?真真。”
呼延撇撇嘴,“不想。”
陆离每次都来去匆匆,一消失动辄就是一两个星期,虽然她知道自己应该识大体一些,理解他的工作性质,但还是忍不住朝他撒娇耍小脾气。
“可我想你了。”他抚着呼延的后脑,靠近轻吻在她的额顶。
呼延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当即眼圈瞬间红起来,“陆离……”
陆离轻哄着她,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晚上哭的话,明天眼睛会肿得很丑哦。”
呼延抽了抽鼻子,眨眨眼睛看着他,“要不你辞职吧,我偷我妈钱养你。”
陆离被她逗笑了,“上次还说捡垃圾养我,现在直接对抗上法律啦,进度突飞猛进,直上云霄啊真真同学。”
“你说过我的话就是圣旨嘛,我命令你,乖乖听话!”
“那我也只能遵命了。”陆离顺着她的话说。
呼延知道他是在玩笑,撇撇嘴,“这次拍摄给的钱多吗?”
陆离看着她,点点头,“嗯,很多。”
“那就好好做吧。”呼延望着陆离,“赚很多很多钱,然后我们就结婚。”
“好啊。”陆离说。
“奇怪,你怎么不说我不害臊,自己主动提结婚的事。”
陆离捏了捏她的脸,顺着她说:“嗯,不害臊。”
陆离又捧着她的脸,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不管是正式还是非正式,这种话应该我来说的。真真,等我赚够很多很多钱,我们就结婚。”
呼延又有些鼻酸,但这次她憋回去了,“其实也不需要很多很多钱,我花不了那么多,你别太辛苦了。”
陆离的样子比她上次见他时又瘦了一些,他的眼眶下有不太明显的青紫色黑眼圈,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一直知道陆离在摄影之余还会接一些程序外包。他的家境不是很好,从小地方考到大城市已经很不容易,程序员这种相对来说高收入的工作对他来说已经是优解。
可她说服了他放弃当初的高收入,成为没有固定工作的摄影师,这对他来说真的是好的吗?
呼延望着陆离的眼睛,嘴唇动了两下,陆离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没有那么辛苦,拍拍照而已,是我想做的事情。要看看我最近拍的东西吗?”
对,当初就是这个原因。
是陆离想做的事情。
计算机只是陆离谋生的途径,他喜欢摄影。小的时候没什么资格选自己喜欢做的,长大了才能挺起脊梁自己做选择。
呼延想到这里,又真心为陆离开心起来。
呼延二手淘来的电视机里播放着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二人在桥边十八相送,呼延看着陆离传送到手机里的他拍摄的相片,事无巨细地询问他每个画面背后的故事。
他们的声音逐渐淹没于电视机咿呀的唱作声中。
兴许是白天事情太多,没看多一会儿,呼延困倦得眼皮差点抬不起来,她抱着陆离的胳膊蹭了蹭,抬眼望着他,“陆离,你真好看。”
“你最好看。”陆离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困了?”
呼延对抗着身体的本能努力睁起眼睛,她就想一直这样看着陆离,没完没了地看。
她的声音轻浮于空中,飘得像烘干了的羽毛似的还在嘴硬,“不困……”
陆离摸着呼延的头发,温柔细致地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猫,“困了就睡吧。”
“嗯……”呼延意识完全朦胧,眼前困得重影儿。
“陆离……关电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