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填进滚油里,几秒钟后加香肠,烟气伴随焦香从锅里窜出,一瞬腾了满屋。
没有抽油烟机,张云岫把窗户开大些,和对面租户对着炒。
天已经全黑了,屋里只有厨房一角亮着灯,微凉晚风顺窗而入,床上的人把被子往怀里又拥了拥。
“嗒。”
张云岫的晚饭属于能精简则精简的一类,松松散散的鸡蛋香肠饼,卖相一般,但胜在气味好。
拉开椅子坐下,张云岫伸到床边的手停了停还是收了回来。
睡吧,一觉过后,很多事情就会好很多。
就着晚风吃完饭,张云岫拾掇片刻,轻手轻脚上床,扯了扯旁边人的被子。
扯不动。
……再来。
这次不仅没扯动,睡梦里的人在察觉怀里的被子流失后,直接一个熊抱,把张云岫唯一能扯的边角也卷走了。
张云岫:“……”
行,你赢了。
被子只有一床,张云岫到床头摸了自己的冬季校服盖上,背靠墙壁,和衣而眠。
手边的花海忽然开始逐渐褪去色彩,化作一片虚无。
黄思源霍地睁眼,入目一片暗沉的黑灰。
不远处的窗帘外透进来些许路灯的亮色,冲淡屋里压抑的黑。
再微微侧头,远在床另一端的人睡得正熟。
脚踝的疼痛依旧无法忽视,黄思源僵直躺平,有些睡不着。
一室昏暗。
他看不清张云岫的脸,却不可抑制地想问询很多事。
——为什么这样帮助我。
——为什么不设防。
……只是因为,是同学吗。
但想到这黄思源内心也有些恍惚。
因为从张云岫被打乱安排到他们班起,也才过去不过两个多月。
两个月能改变什么?
黄思源说不清。
在恍惚里沉浮,黄思源分不清窗外的时间已走到哪里,却又昏昏地睡过去了。
清早醒来,张云岫身边的人躺得安详。
反复把手探到对方鼻子底下感受喘气确认没死,张云岫又轻手轻脚下床,给自己随便弄了点儿早餐凑合一下。
六点半了。
还有二十分钟迟到,张云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匆匆揪了个便利贴写了些什么在上面,把纸往人边儿上一放,赶紧挎包走人。
梦境又开始变得破碎,在接续了好几个这样的梦境之后,黄思源终于闷咳着醒了。
屋子里没挂表,但看外面的光亮,时间应该不早了。
翻身坐起,用受伤的那侧感受了一下地面,刺痛清晰传来,黄思源不死心,又扶着边上的桌子慢慢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就被痛感打败。
“操。”黄思源低骂。
那帮人下手是真往死里打,骨头脆的,恐怕都没他这好运气,还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手边多出来点儿不一样的触感,黄思源捞起来一看,是张已经有些皱褶的纸条。
不包早饭包午饭,有力气可以给我收拾收拾,没处去就先搁我这待着吧,家里没人。
黄思源盯了那句“家里没人”好半天。
……难道这是一个比我还惨的家伙?
不像啊。
*
张云岫压点到班,顶着班主任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回归座位。
班主任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一直。
被人这么长久地盯着多少有些不自在,张云岫在椅子上左摇右晃了一会儿,终于消停下来。
窗外打在桌上的天光被一个阴影突兀遮挡,张云岫抬头去看,啊,多么伟岸的身影。
“前天晚上的夜自习,你去哪了?”
张云岫:“……”
这问题,多少带着点儿灵性。
“这个嘛……有点儿难受,就先撤了。”
“那你应该让同学帮你来我这儿报备啊,再不济让你家长打电话请假……你的报备呢?”
“……”
每一个问题,都让人……无比着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张云岫双手合十恭敬保佑状,“前天真的难受,纯属意外情况,下次一定……哎哟喂……”
“什么‘下次一定’,我瞅你满脸写着‘下次还敢’!去办公室自罚检讨去!”班主任揪着张云岫的一只耳,把人提溜到办公室去了。
张云岫在伏案罚写的间隙,突然想到件事。
“老师,”正在斜对面不知奋笔疾书些什么的老师冷不丁听见句问候,吓得手一抖。张云岫看在眼里,心中乐呵呵,“黄思源昨天……出了点儿状况,我今儿替他跟您请个假。”
“嗯,谢谢你,我知道了。”老师点点头,手上工作也没停。
张云岫写着检讨,状似无意瞥了人一眼。
心里想着好些个没用的。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重视?
总有种微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黄思源待在小小一间房里,不能走动也没风景可看,无聊到长草。
直到视线再一次掠过靠在墙角的矮书架,看到了熟悉的书籍一角,黄思源一愣。
“……如果我再换个模型,你会有什么新发现?诶——是不是距离就变长了……”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绘声绘色地描述,连带手画配图,台下也有人跟着捧场,但并不多。
吴濂是继黄思源之后待不住的第二人。
屁股像得了痔疮,坐的椅子像粘了钉子。人在上面没骨头一样扭动,嘴里也不闲着:“下节什么课?”
有人回答他:“数学。”
吴濂嘴里发出一声轻小怪叫:“我滴天,作业还没写~”
边上商宇赫瞅他一眼:“那你嚷嚷个屁,还不赶紧写。”
说着从桌屉里抽出练习册丢给吴濂:“快抄。”
吴濂还在扭捏:“这多不好……”
“那快,还我还我。”
“啊别别别,抄抄抄,就现在!”
吴濂有了能干的活计,也不制造噪音了,后排恢复成了打游戏人和休息者的天下,唠嗑与暗骂齐飞,呼噜共咀嚼一色。
商宇赫转过来,不和吴濂说话了,却是对着张云岫。
“上周六晚上班里人基本上齐的,就你俩跑了,你去找他了?找见了没?他干哈去了?你俩又一起干哈去了?”
问题连珠炮似的往外蹦,要不是这货平时从不写班主任作业,事事跟班主任反着来,张云岫都要怀疑这是班主任安插在同学们当中的“内部人员”了。
但莫名的,张云岫觉得疲倦。
也就没了什么要深入唠唠的**,把和班主任请假时如出一辙的话返给了商宇赫。
商宇赫撇撇嘴,表情明显不信。
张云岫倒觉得没什么,只不过是把某人身上受的伤“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商宇赫瞅瞅物理老师和她在黑板上画下的“江山”,再看看又恢复心无旁骛状态做着题,甚至还无意识打着拍子的张云岫,唉,仨字,真无聊。
“那你这几天看见源哥没?”商宇赫纯属没话找话。
不成想张云岫停了笔,还认真思考了一下。
“晨跑时候遇到,算吗?”
“他干哈呢?”
“好像以为昨天上学,拎着包走的飞快……”
“哈哈哈哈哈源哥,睡得这老迷糊吗……”
张云岫问也不是,应也不是,却见商宇赫靠了他近些。
“喂……”
“哐哐哐!”物理老师暴躁拍桌案的声音打断商宇赫的话。
商宇赫嗖就把头撤回了,比山里见了天敌的兔子速度都快。
“我可看你俩好久了啊,都靠谱点儿行不行,上课聊天可以,给我都去聊物理!”
后排的嘈杂声一静。
有些视线隐隐乎乎穿透着遮挡的书本,有的干脆不避讳,直射聊天二人组。
张云岫:“……”
商宇赫:“……”
错了错了,您是真的哥。
经此一打断,商宇赫基本忘记了他刚才想给张云岫“爆料”的话,张云岫也没想着去过问。
后边睡得东倒西歪的,玩儿得头快埋进地里的人都假意舒缓筋骨“苏醒”过来,后半程的课,意外的和谐。
“啊,一想到即将遭受的摧残,总会有不好的预感……”
“别抽风了,快点儿抄。”
“太栓Q了。”
“啊!我的我的这我的!”
“卧槽卧槽掉拖布桶里了!”
“哥你能别打得这么……凶残不……哎我……”
“这玩意儿可以代换成这儿上的2啊喂,这不就出来了,无脑输出直接算……”
物理老师在这间教室里那是一秒都不愿多待,下课铃一过就拎着书本引着几个好问的走掉。
班里一瞬间沸反盈天,屏幕上扒着几个点歌狂魔疯狂切歌,教室后的空地上站了几人在和羽毛球篮球等等难舍难分,有人观战有人睡觉有人讲题有人抄作业。
早市般的喧闹,却是多年后一定会最怀念的日子。
张云岫把作业拍在桌面上,去卫生间凉水冲了把脸。
然后不由自主想着“留守儿童”黄思源会在家里干什么。
我们的“留守儿童”黄思源当然不孚众望——葛优瘫,看书。
便利贴上的事儿,绝对是一点儿边不沾的。
收拾?no。
光影从对楼的窗户上反射进屋,浅浅穿过纸面,一层柔光。
黄思源在一片久违的平和中开始静思。
明明那些混子打人还是昨天的事,但眼下躺在床上再去回忆,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
“来来啊吴濂,你把填空的答案给大家对下。”
吴濂歪歪扭扭从座位上站起来,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
“……第十四个,根号二,十五个,四分之x方加y方等于二,十六个……”
“等会儿等会儿,”老师打断,“十五等于几?”
“……嗯?”吴濂被这突如其来的质疑搞得摸不着头脑,踌躇了一会儿,感觉这答案确实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等于二啊……”
有人开始憋不住笑。
似乎是再说一遍会让人有一定底气,吴濂还多嘴:“……不对?”
周遭的人笑得更放肆了。
班主任都绷不太住,憋笑的脸表情甚为生动:“抄的谁的,说吧。”
“……啊??”吴濂惊了,她怎么会知道!
没听课的凑在一起问了原委,纷纷找题,对照答案。
然后笑得全无忌惮。
吴濂站在一众东倒西歪夸张笑着的人里,无措微笑。
“那他妈是标准方程的定值啊哥哥!”商宇赫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人群里数他笑得欢。
吴濂低头定睛,再次脑内检索——
“哎呦,卧槽,”他自己也笑了,埋下头低声回商宇赫,“靠我还怕全对被怀疑就把结果改了……哎呦我……啊靠……”
“下次抄注意点儿,”老师正色,“继续说下面的。”
吴濂尴尬回笼,嘴里念叨着收回视线,不经意掠过坐在侧面的张云岫。
那人就在那儿坐着,周围的气氛是淡的,他脸上的表情更淡。
从来这个班,好像就没见过这家伙笑几回。
他对待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似乎很平静,像个无喜无悲的假面人。
吴濂分神想着,嘴瓢又念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