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
“呃……”
“白天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我……操……”
隐隐约约的,夜风里夹杂起了着奇怪的击打声和人声,而且有逐渐往这边蔓延的趋势。
张云岫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动围观”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时候再往远走明显不是正确选择,虽然张云岫打架功夫还成,但不代表他喜欢随时随地给自己找没营养的事干。
不过有个声音怎么听着还挺耳熟……
有耳熟的,八成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张云岫记人脸不太行,但论记声音,虽不敢称一绝但绝对也不差劲。
昏暗处,和河道石栏几乎融为一体的张同学平静脸,在仔细分辨声音过后,认真想着:这个“熟人”,貌似是被摁在地上挨打的那个。
黄……
好的,名字记不起来。
那边堪称“单方面殴打”的群架仍在持续,被打的那个在地上已经成了雀黑的一坨,昏暗的路灯光照不清他的样子,但狼狈清晰可辨。
再抬手看一眼,嚯,快十一点了。
十一点半公寓门门禁准时断电,到时候就只能翻栏杆进去了。
但问题……怎么走,才能让他恰到好处地不被发现?
张云岫不大清楚。
地上的人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几个打人者也怕真给闹出人命来,见好就收,干脆搜刮了地上人的书包,结果一无所获:“穷爸生的穷儿子,统统都晦气!”
有人顺手把包塞进了道旁的垃圾桶里,一帮人慢悠悠走远,最后消失在街尽头的公共厕所背后。
张云岫从黑暗里闪出,隔了半条小马路的距离,安静地观摩了一会儿被打者的姿态,心中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把他拖到了旁边的道牙子上。
黄思源眼前闪烁着满天金星,就见一个黑影披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朝他俯身,然后用一点儿也不温柔的动作拖行了他。
张云岫把人放好位置,扑了扑(pu二声)了沾了土的手,本要利落一个转身,抬腿就跑,却忽然被那人嘴角的一片暗色吸引了注意力。
像是情不自禁,张云岫大着胆子上手触碰了一下。
指间一片濡湿。
张云岫微不可查一皱眉。
放到离鼻子不远处闻了闻,一股不明显的铁锈味便扩散开来。
是血。
张云岫看着地上瘫成死尸一样的人,第一次后悔起自己的决定。
啧,贼麻烦。
算了,好人当到底。
从包里掏了纸巾出来,又倒了些许水壶里的淡糖水上去,张云岫重新叠了叠纸巾,随后往伤处一按——
黄思源差点原地起跳。
有是被烫的,也有被蛰的。
操!一个两个的,刚他妈物理攻击完,又来化学攻击补刀是吧!
一帮傻……
纸巾又挪到他嘴角,胡乱擦了擦。
动作不温柔依旧,但相较之前,放轻了很多。
不知为什么,黄思源忽然就松了气。
张云岫给人擦了一会儿,自觉已经擦得挺干净,轻轻把纸放到了黄思源耷拉的头上,把手上湿渍往对方衣服上一抹,完工。
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
“那什么,明天见。”张云岫飞也似的跑了。
黄思源确实瘫着,但不代表他昏了。
“……”
刚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返上来了。
公寓楼外院子的铁栅门开始合拢,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卡着门合拢的最后时间划了进去。
铁门“哐当”合好,卡得死紧。
十一点半了。
季夏夜风开始散去了白日的热度,如水般清凉。
通往公寓的这条小街已经没了什么汽车和行人。
四下静谧,只有街旁公园里长势繁盛窜墙而出的树,叶子发出窸窣的响。
路灯投下一片暖光,灯光投下交叠枝叶的一片暗色,树影笼罩了下方的一小块儿地面,也笼罩了坐在这片地面的人。
黄思源在这里坐了许久,久到身体都有些发僵发凉。
和人打架时充血的大脑也逐渐冷却,思绪万千,最后定格在印象的视角中,张云岫那张模糊的脸上。
头顶被人放的纸巾早掉到了地上,上面带着斑斑血迹,现又粘上了地上的浮土,脏污更加一等。
黄思源也不知自己抽什么疯,伸手捡起纸巾,再次把它摁在唇边的伤处。
预想中的钝痛却不再袭来。
坐的时间太长,伤口都已微微结痂。
汽车的远光灯打过来,黄思源再次垂下头,汽车从寥无人迹的小街里呼啸而过,很快又消失在浓深的夜色之中。
黄思源终于瘸拐着站起身,慢慢走向垃圾箱。
他从里面掏出被揉成一团的书包,要挎不挎地揽在怀里,昏黄的灯光拉长清瘦的影,很快消弭。
*
再见到黄思源,已经是国庆过后了。
整个人较上个月月初看到的又瘦了一圈,脸上的伤也和那夜数量相仿,隐有更胜一筹之势。
动作倒是一如既往的狂放,从后门回到座位一系列行云流水。
张云岫正盯着窗外蓝天发呆,就感觉一道目光有如实质打在他身上。
一转头,黄思源盯着他,笑得一脸邪性。
张云岫:“……”
朋友,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黄思源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回忆什么东西,终于开口:“上个月晚上,谢了。”
语气僵硬,毫无感情。
张云岫笑笑:“不谢。”
两人都心照不宣揭过了那个狼狈的夜。
“还没问过,你叫什么?”
“张云岫。”
“秀?秀儿。”
“……山字旁,右边儿由。”
“好好好。”
“你呢?”
“什么?”
“你叫什么。”
“黄——黄思源。”黄思源拖长了调子,瘫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懒懒答着。
思源。
饮水思源,名儿还挺好听。
“行。”张云岫略一点头,转回身写题去了。
“诶,你就‘行’一字儿啊,没点儿别的表达方式吗?”
别的表达方式?
张云岫一愣,刚理顺的思路又被打断,于是潦草点头:“好听。”
黄思源:“……”
说到底,还是很敷衍。
黄思源属于上课下课都闲不住的主,爱说话。如今班级大换血,周围的旧人被拆了个七七八八,基本都去了另一个班,就算有能说上话的,也都因座位调动去了遥远的三列开外,终于捞了个认识上的,内心已经蠢蠢欲动了。
只是……这位好像不愿意跟他说话?
应该是被自己那天的“惨状”给吓着了,黄思源心里无所谓一乐,毕竟原来那些个跟他聊得好的,也不知道他每天夜里都会面对怎样焦头烂额的境地。
他们只会调笑地问询,自己脸上身上的伤怎么又增加了,自己为什么又一个多月没来学校云云。
这么想着,思绪被牵得就远了。
连什么时候下的课都不知道。
“我说真的,你名字很好听。”
下课铃打过,有个声音紧随其后传来。
黄思源转头,眼里还有因为长久发呆而尚未回过神来的茫然。
张云岫又补充:“饮水思源,给你起名字的,应该给予了你以很美好的祝愿。”
黄思源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的情绪太复杂,张云岫来不及读懂。
下午第三节下课铃响,张云岫照例上天台吹凉。
高二上已经过了四分之一有余,十月过半,高处的风已经不复夏日时的清爽,只剩无尽的寒凉。
张云岫没来及给自己添衣,天台风一过,感觉自己快被吹成傻逼。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越刺激,越爱玩。
张云岫在天台顽强“欣赏”了近四十分钟的日落全过程。
回去的时候,限时训练刚起了个头。
旁边座位空荡荡,其主人不知正乐在何方。
张云岫落座,在老师绵长的讲课声中动笔写作业。
“咚咚”
班门被敲响。
紧接着,敲门的人不等老师发话就拉开了门探头进来:“老师您好打扰您了,找一下你们班黄思源同学。”
回答他的是政治老师的迷惑眼神。
下面有同学偷偷提醒:“老师,他还没回来呢……”
政治老师又是一愣,心里对这人上课的积极性十分无语,她转脸扫一眼班里,还真是,西边儿最后一个位子空着。刚刚光顾着讲,居然也没关注到……
“是,他没回来。”
那学生似乎因为着什么很是着急,得了答案后道声“谢谢老师”,匆匆掩门离去。
教室里,沉闷空气再临。
同学们又都支着脑袋继续听无聊的课,只有张云岫托腮望向那个刚刚闪过那位问话同学身影的后门玻璃,一种微妙的预感从心中升起。
限时训练后半程。
班主任急急推开门,镜片后的目光扫视一眼班级,一秒锁定空位,再看一眼旁边的张云岫,目光收回。
冲政治老师抱歉一点头,与问话同学动作几乎相仿的姿态,离开了。
有平时爱八卦这些“奇闻异事”的,已经察觉到,“瓜”的气息逐渐浓郁。
眼看着也快到吃饭时间,不学的基本上都无心干坐了。
不知从哪一处起始,切切搓搓的声音流露而出。
“他是不又干啥事儿去了……”
“估计,不然搁以往限时训练早压点儿回了……”
“这搁学校里的,他能干哈啊……”
“那咱可就甭知道了……”
张云岫本无心参与,却也还是不留心地听了一耳朵。
众说纷纭。
但绕不开的都是“黄思源肯定又干坏事了”。
刚开学那夜那张昏黄路灯下狼藉的脸再次重现脑海。
黄思源是挺闹腾的,大家有目共睹。
但是……笑意盈盈却浑身是伤的人,伤人的就一定是他么?
张云岫百无聊赖地想着,忽然就很想冲过去,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那帮同学……名儿他是记着的,可惜就是对不上人而且……最最关键他不熟啊!
上学期跟他贼能唠的时云间也在开学时与他不幸分离,现在只能自己“黯然神伤”。
老师的声音已完全被楼上椅腿和地板相互摩擦的声音盖住了。
下课铃如期而至。
班级前后俩门被一拥而开,一帮人几百年没吃过晚饭一样争先恐后往外涌,张云岫缀在最后走出去的时候,楼梯间里短短几秒已经挤上了成山成海的人头,黑压压一片,世界末日降临似的。
张云岫见了这一幕只想闭气走人。
他也这么做了。
转身回班,又是省掉晚饭钱的一夜。
约么十分钟过后,该吃饭的该逃夜自习的几乎从楼里走光,张云岫掏手机看了看,还有半个来小时时间,也从楼里溜出去了。
依旧是在入夜了的校园中四处游荡。
校园蛮大,暑假期间又新修了不少东西,现在逛起来倒也不算乏味,张云岫就从草地抄了近道走上了环河栈道,决定绕一圈之后打道回府。
夜风清冷,十月中旬的河面已经结起了很薄一层冰,但也仅限河道边沿,中间大部分依旧是流水状态,倒悬着暗蓝夜幕,在遥远对岸的街灯光影下安静地流动,像旧日的默剧。
树影也婆娑,笼罩着久无人光顾的栈道,落叶堆积在不常打扫的栈道上,人一走过,沙沙作响。
张云岫呼吸着带着寒意的空气,只能听到四下静谧里自己脚踏在栈道上发出来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哒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