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出路了。
密不透风的办公室,门外集中了一队安保人员,想要逃出这里简直做梦——更别提我还直接暴露在这两人面前。
屏幕上详尽地显示了透视信息:这是发明已久,但经久不衰的一种技术。(在这个以挖掘秘密为乐的时代,谁会不喜欢它呢?人人都爱用它。)
它可以无视障碍物和掩体,分析出一路上的无生命物体,最终把隐藏在暗处的生物标记出来。
而我,在那广阔精密的屏幕上,只是一个被标记的红点。
微小、无力的红点,暗淡地落在显示屏的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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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所有理智已被我抛之脑后。求生的**战胜了一切——战胜了严密的计划、滴水不漏的逻辑和保命的哀求。
我下意识就要跑。
刚刚迈出一步,查克就朝我射了一发抓捕弹,我被结结实实地捆在抓捕网里。
随着我的挣扎它越收越紧,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胸膛受到压迫逐渐疼痛,我甚至感觉自己的头部也在肿胀发紫——
我放弃了挣扎。
我冷静了下来,我不可能逃离这个网,也不可能逃离这个地方。
我闭上眼,四肢松动,网绳这才开始停止收缩。
查克走上前,惊异地看了我一眼:“这可真是...这是什么?”
他大惊小怪的呼喊着,全然不见原先那幅冷静队长的做派了。
我在心里冷笑着,看吧,我失败了,还在这里给我演什么戏看呢?我是一个实验品,一个在逃的实验品,一个逃亡失败的实验品——我被你抓住了,随你处置。
为什么在脸上露出那种惊讶的表情?查克在部长面前这样做作,是想暗示我的逃逸和安保部门没有任何关系吗?
恰恰相反,正是安保的疏忽,我才能逃离原先的实验室,还躲藏了两个多月,我在这栋大楼里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看来,我被送上实验台后,这位安保队长也要面临部长的责问了。查克,你没有想到吧,一个无聊的实验品,会挡在你晋升之路上。
我已经完全不去想自己的事了——什么自由、生命、未来。这些东西,在我被抓住的那一刻,就彻底地失去了。
我现在的脑子里,却古怪地嘲笑起这位安保队长来。他的不幸,能让我即将到来的死亡更好过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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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查克穿戴好随身的防护装备,全副武装地靠近我,拎起我,仔仔细细地检查几遍网绳的锁扣,最后把我塞进笼子里。
...当然,他全程都维持着那个扭曲的奇怪表情。
我被他摆弄着,毫不反抗。实验品是没有尊严的,这我明白,伟大的部长刚刚才重申过这一点。
我被关在笼子里,全身的网绳才被松开。我伸展四肢,坐了下来,等待我的命运。
奇怪的是,那两个人毫无反应,没有暴怒、没有追责,也没有把我处死或关回实验室...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观察我。
尤其是部长,他的眼神越来越狂热,整个人几乎要贴在笼子上。
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难道,除了处死和上实验台,我这种逃犯还有更糟糕的结局?
看着部长那近乎炙热的目光,我突然心里一惊...他们不会把我折磨致死吧?这个对生命、尊严都毫无敬畏之情的人,也许有很多法规严禁的实验正在进行。
我感到寒意从尾椎骨,渐渐爬上我的脊梁。我的整个后背都被恐惧抓牢。
顶着冷汗,我努力直视那位部长。
他的眼镜已经滑到鼻梁中间,而他本人对此毫无所知——他正在比划着什么,嘴里嘟嘟囔囔,计算着我躯干的长度。
他感受到我的直视,抬起了头。
我被他那通红肿胀的双眼吓了一跳,但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依然沉默地和他对视着。
“啊...那么,我的孩子,你看起来很疑惑,像是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哦,自然,我也有很多事情向你解答。”部长缓缓开口,声音有些缺水的嘶哑,露出一个恐怖的和蔼微笑。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忍不住问。
也许是很久没有讲话,我的声音和他一样沙哑。
“你会讲话,而且讲的很好。流畅、自然、语句完整。”他答非所问,反而满意地打量起我来。
“我当然会讲话,而且我还会骂人,现在我就想骂你。”
“哦?你想骂我什么?”
“骂你耳聋,答非所问。”
“哦,很犀利的回答。看来你身上还残留着一定的野性。查克,把这项记下来。”他转身向队长吩咐着,又回过头看着我:“你不害怕我,是吗?”
“我没什么好怕的,从被你们抓到的那一刻,我就必死无疑了,不是吗?”我看着他假惺惺的笑容,有点反胃。
“哦,孩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难道在你看来,我们是一群暴虐的人吗?”
“难道我不该这么想吗?作为实验品,我们没有任何的尊严,可以任你宰割,你刚刚还强调了这一点。”我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我聊天?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你把我处死吧,或者上实验台,随便你。”
“你比我想象的,社会化程度要更低一点。”他的笑容淡了下来,“不过我原谅你,毕竟是第一代,而且没有经过社会化的训练。在你的大脑里,恐怕根本没有阶级和权力意识。”
“你把我当成傻子吗?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不屑迎合你罢了。当前社会的权力机构、各个中心部门的要员有哪些——这些我都知道。”
“孩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见过他们吗?”
“我...我没有见过,这些都是我的大脑告诉我的。”
“哦,可怜的孩子。信息不会无缘无故地钻到你脑子里。人类获取知识,只有两种途径:实践和学习。要么你亲眼见过,要么你在书本上学过,你要怎么解释你大脑里的信息来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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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了一个最难堪的问题。
我一直以来企图回避的事情,就这样轻飘飘地被他揭穿出来。
我要怎么解释大脑里的信息来源呢?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还有自由、生命、道德、法规的概念,那些神话故事和信息技术...我要怎么解释它们呢?
“我不知道...我没办法知道,”我讥讽地开口:“我没有完整的记忆。我能记得最早的时候,已经被你们关在实验室里了。如果你们没有害我失忆,也许我能回忆起学习这些知识的画面。”
“害你失忆?孩子,你认为你是被抓来的实验品,并且我们让你失去记忆了吗?”
我看着他,笑出了声:“你看起来可真无辜。可惜的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部长没有回应我,他回到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枚雕花铜镜。
“部长,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几个世纪前的风格。”我忍不住开口取笑他。那枚镜子色泽暗淡,通体雕花,突兀地出现在这些现代化的装置里。
“孩子,你照过镜子吗?”
“我没有照过镜子,我连自己的倒影都没见过。”
等等...
我为什么没见过自己?
我努力在大脑里搜寻记忆,没有出现任何属于我的形象特征——我从没有照过镜子。即使在这个金属墙壁擦得反光的科研大楼,我甚至没有留意过自己的影子。
部长的笑容越来越深,他半是可怜地看着我:“你认为自己,原先拥有完整的记忆和生活,是我们打破了你的生活,是吗?”
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的不安开始扩大。
“难道不是吗?”我强撑着开口:“当初和我在一个实验室的男孩,你们就是那样对他的。”
“那个男孩...你是说蒂姆?他的父母背叛了我,我之所以抓他,是为了人类更大的福祉考虑。不过现在看来,他很快就可以自由了——因为你的出现。”
“因为我的出现...这是什么意思?他还活着吗?”
“他怎么会死呢?”部长被我的话逗得大笑:“他只是被转移关押了而已,我们部门并没有处置人类公民生死的权力。”
我松了一口气:“这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处置我生命的权力吧。”
“这不一样。可怜的孩子...”部长缓缓开口,同时他手里的镜子慢慢翻转向我...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巨大的不安感席卷了我,陌生而强烈。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哪怕在逃亡的两个月,哪怕被查克当场抓捕的瞬间,我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恐惧。
我能感知到体内各项激素开始飙升,我的脸开始发烫,手也开始颤抖...
我的目光飘移,不敢直视那枚镜子。
“可怜的孩子。”他对查克说........
那是什么?余光看见镜子里的反射...那是什么?!——
一只畸形的蜘蛛脚,摇摇晃晃地挂在我的躯干下方。
“她竟然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