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零露站在原地花了好几秒种,这才慢慢接受了自己孤身一人的困境。
原本车坏了的,骑车走了,原本有车的,车被人骑了……偏偏你还不能过分苛责,毕竟大怨种这件事,是自己上赶着去做的。
这么多年了,何零露欲哭无泪,顾炎居然一直在践行不忘初心的优良传统——在该当人的时候,永远都不当人。
何零露一边心内抱怨,一边打开手机寻找回校方案,可惜方圆三公里都没有共享单车,打车软件也是一直“呼叫中”。
难道大晚上的最终要靠铁脚板?
何零露正愁得不行,就听石板路上忽然传来车子碾过的声响。她稍一抬眼去看,顿时愣住,顾炎居然戴着粉色头盔又骑回来了。
何零露:“?”
顾炎小车骑得挺溜,车把已然打到最死。
风驰电掣中从她身边穿过时,丢下句轻飘飘的:“忘拿东西了。”
过了会,又气势汹汹折返回来:“走了。”
何零露:“……”
两人即将再次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何零露回过神,紧追上几步:“哎哎!顾警官,你能不能带我一程,这边真的太偏了。”
顾炎这才刹车停下,一脚撑地。
深邃的眼睛自粉色头盔里发出精光,似是思考了下,他犹豫道:“车子是不是太小了,两个人不太好坐……”
何零露说:“其实我挺瘦的。”
顾炎又说:“现在能骑车带人吗,不会违反交通规则?”
何零露竖起食指:“就带一小段。”
不能再给他推辞的时间,何零露抓着车后把手就要往上爬。顾炎却反手钳住她胳膊,把她又给拽了回来。
何零露一瞬间真是有点火,想问这车到底是谁的,就见顾炎利落脱了头盔,往她脑袋上轻轻一扣:“戴好。”
车子不大,两个人骑确实挤得不行。
何零露尽管已经足够后倚,还是无可奈何地跟顾炎贴在一起。两个人从腰往下,一直到腿,几乎都是严丝合缝的。
起初何零露紧张到四肢僵硬,不停在想,顾炎会不会突然发难,在又一次印证过她对他有所企图后,把她从车子后座扔出去。
然而等了好一会,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何零露这才终于把心放了回去,整个人也渐渐松弛了下来。
没什么事做。何零露两只眼睛闲逛,不免落在距离最近的人身上。
顾炎下班换成了便装,现在穿的是非常简单的白T黑裤子。他最近又理过发,后颈发茬短而齐,修长的脖子毫无遮挡,路灯下白得有点晃眼。
何零露有点愣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她这一块肤色天生比较暗,以前顾炎非说她是泥脖子,怪她洗澡的时候没好好搓一搓。
何零露自己也嫌弃,立刻伸头让顾炎帮忙搓一搓。
谁能想到顾炎懒得动,逮着块手边的百洁布就伺候上,绿色毛面在她细皮嫩肉上来回走几趟,何零露脖子当时就磨破了。
“唉。”何零露想着忍不住轻轻叹了声。
什么叫记吃不记打?她向着前面男人撇了撇嘴,明明吃过顾炎这么多次亏,怎么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辙呢。
“好端端地叹什么气?”一直都没说话的顾炎突然开了口,语气不善:“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
“才没有。”何零露赶紧否认,心虚得不行:“我只是在想事情。”
顾炎咄咄:“想什么?”
“就是……”何零露眨巴眨巴眼睛,就硬编:“为什么跟在我后面的鬼都没头了,你还能看出来是个女鬼呢?”
“……”顾炎大概是被这句话给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嗤声道:“一心想缠上我的,你说会是什么鬼?”
何零露:“……”
片刻后,他又慎重补充道:“当然了,就我这个气质,不少男鬼应该也挺想缠上我的。”
何零露:“……”
做个人吧。
何零露绝对不给顾炎再次发挥的空间,路程下半段一直紧紧咬着牙关,坚决一句话也不跟他多说。
等到看见路边闪过小黄车,她这才又开口,提醒顾炎在这儿把她放下。
何零露站在路牙上,理了理压塌短发的同时,把粉色头盔递给顾炎,说:“顾警官,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顾炎直直看了她几秒,始终没接那头盔。就在何零露不解的时候,他从车上下来,抓着何零露胳膊,把她带到车前面。
顾炎掏手机去扫了路边一辆车,头也不抬地说:“你走吧,我骑这个。”
何零露这才反应过来,就是啊,既然已经找到共享的,没必要还非得借她的小毛驴。借借还还多累啊,早点掰扯干净比较好。
一个闪念晃过,何零露突然想起自己还欠他一件衣服的事。自从上回在微信里不欢而散后,两个人还一直没再因为联系过。
顾炎不提,不代表何零露就能心安理得地忘了。
她赶紧把车停好,向着顾炎走近几步:“顾警官,上次弄脏你衣服真不好意思,说要还给你钱也一直都还没还。”
她有点窘迫地踮了踮脚:“主要我手头一直比较紧……不过我现在有工作了,分期或是攒齐了一次性支付,我都能接受,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何零露说话的时候,顾炎一直在清理车上附带的头盔,等到何零露说完一会儿了,他也丝毫没有搭腔的意思。
何零露更加尴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声提醒:“顾警官?”
“听见了,我耳朵没聋。”顾炎忽然一脸不耐烦地抬起头,火气很大的样子:“左一句顾警官右一句顾警官的,你烦不烦?”
何零露微怔,不知道他这阵邪火从何而来。
顾炎也没给她消化的时间,骑上车子就开了出去。不过还没离开多远,他刹停了车,扭头看向后面:“何零露!”
何零露看过去:“?”
顾炎:“注意安全。”
何零露:“?”
顾炎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零露骑车回校的路上,一直都心事重重。可非要一头扎进脑子里理出线索,又觉得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牵肠挂肚的。
想来想去,唯一的不对劲就出在顾炎身上。
两个人明明从头到尾也没相处几小时,可她就是觉得奇怪。没错,就是奇怪,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都怪异得不得了。
何零露从不觉得自己社恐,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手心出汗、背上发毛,每说一个字就要瞻前顾后地想上好一会儿。
以前的他,也爱挑刺,也会跟她吵架,可她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忐忑和莫名。
大概是知道他不再是记忆里的人,知道他不会在闹别扭后的夜里把车横在她面前,恶劣又温情地跟她说,都来接你放学了,你还生气呢?
何零露想得入迷,以至于进校时忘了地上装着铁门导轨,车头剧烈往上翘了下卡住不动,她一阵调整这才把车稳住。
门卫见状赶紧过来批评,何零露推着车子一边道歉,一边心有余悸。
……
道路另一边,还有个人同样心有余悸。
顾炎两手插兜,眉头锁得死死,在拼命克制住飞奔过去的冲动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瘦弱纤薄的身影。
直到对方推着车子消失在视野里。
顾炎原地又站了会,给好友闻道拨去电话,确定他这会还在学校里呆着后,让他立刻开车过来送他回去。
闻道莫名其妙的:“你在哪呢?”
顾炎:“A大。”
闻道更加纳闷:“你大晚上的怎么跑A大去了!你自己车呢?”
顾炎:“坏了。”
“哪儿坏了,明明前两天才陪你去保养过,当时不还一切正常?你这人是多爱造,大G都扛不住,下次开拖拉机算了。”
顾炎不耐烦:“到底来不来,这么多废话?”
“不怼你几句我难受啊。”闻道笑:“等会吧,我现在下去拿车,等开到你那估计也要半小时以后了。”
闻道正预备挂电话,顾炎又喊住他,明显是还没说完的样子。
顾炎鲜见地带着几分语塞,沉默几秒,这才艰难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明明跟一个人很熟悉,也很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就是很难开口。”
闻道直截了当:“你最近遇见谁了?”
“……”顾炎轻嗤:“谁也没遇见,我只是在问你。”
闻道比他还吊儿郎当:“那我没有这种经历。”
“……”顾炎破罐子破摔:“算了,算了,不问了。问了也没多大意义,别人的经验之谈永远是别人的。”
“那也不尽然啊,经验之所以是经验,证明还是挺有共性和启迪的。不过你刚刚说得我还真是爱莫能助,你这种失恋者的失意发言,得要找个同样失过恋的才行。”
顾炎愠怒:“谁失恋了?”
“哈?不是失恋啊?那真对不起了。”闻道话里满是讥讽:“可能是我记错了,毕竟时间隔太久了啊,我上一次听你这么说话……”
顾炎几乎屏息。
“还是上一次。”
“滚!”
“来了来了。”闻道笑:“不逗你了,一会儿见面再帮你好好分析。我正好也有事找你,闻樱班主任最近让她结对学习,对方是个叫什么秦烈的男孩子,我听她说这人好像挺不安分的,你帮我查查他底细,看看需不需要把这事推了。”
“分析个屁,又不是我的事。”顾炎开始死鸭子嘴硬,赶紧把话题转开:“你只给个名字怎么查,一会儿见面再细说吧。”
说完立马就挂了。
顾炎用力揉了揉头,无聊里点了根烟,沿着学校外沿往一个方向走。
此刻放松,除了两腿,身体本无事可做,脑子这时却偷偷开动,迫使他眼前不停晃过某个骑车的身影。
明明是很肉的一个人,冬天戴的镯子,到了夏天就卡在手腕,涂了一瓶面霜才勉强脱了出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一把柴了。
顾炎牙关越咬越紧,叼着的烟都嚼得变了形。
他反复几次,思考再三,这才把手机掏出来,给她发了条短信。
【债主:你不是问我要怎么还债吗?我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