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前闻落行出差, 原定她生日当天下午私人飞机回帝都,但他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返回。
舒家树倒猢狲散,这场来人众多、各个都不太熟的生日宴,观众多是为闻落行来的, 结局却是舒悦窈独自盛装出席的。
舒悦窈一身高定烟粉长裙, 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黑发低挽,妆容精致, 眉眼蕴山水色, 软语逢人笑。
所有给她敬酒祝好的人都带着讨好和试探意味,直到这场宴会结束, 闻落行都没有出现。
显少有人记得他们曾经青梅竹马,众人记得最多的是拿来做笑谈的:舒悦窈表白闻落行被拒。
任谁看这关系, 不过都是纨绔太子爷,顺手包养了个落魄金丝雀的故事而已。
至于以‘悦窈’定名之类的,放别人身上可能是准备订婚, 但放闻落行这种不可一世的主这儿, 至多是最近上头了。
整场生日宴熬下来,舒悦窈脸都快笑僵了, 她很想等闻落行回帝都亲口问问,“你是特地弄出场声势浩大的闹剧, 让我出演, 看场笑话吗?”
对话框里的内容多到数不清, 几小时后才得到简短的回应。
闻落行:[快了。]
舒悦窈连礼服都没换下, 她枯坐在落地窗前枯坐,看着华灯灭尽,路灯像是散落在地标的星线串联, 才在天光大亮时听见防盗门的响动。
满腹的抱怨和委屈在看到闻落行时候烟消云散,舒悦窈从没见过这样颓然的他。
外套大敞,头发散乱,脸颊冒着青茬,眼皮半敛,看不清神色。
“抱歉。”闻落行声线沙哑,鼻音浓重。
他别开头咳嗽,带着肩膀剧烈抖动,从口袋里摸出个盒子递给舒悦窈,抬眸认真打量了下,认真夸,“你超好看,生日快乐。”
舒悦窈抽鼻子伸手想去碰他,被闻落行躲开,“我去洗澡,睡吧窈窈。”
闻落行托着疲惫的影子往浴室去,舒悦窈想拉的手再次落空,她垂眸去看那份生日礼物。
丝绒盒子里躺着颗散发紫色调的粉钻,粉紫钻石是自然界中极为稀有的矿石,价值不菲,旁边带鉴定卡。
“落樱 15.82g。”
这名字舒悦窈几天前热搜上见过,史上最贵的粉紫钻石,在港城秋季拍卖会上拍出1.78亿,只是没想到是闻落行拍下送自己的。
她盯着这颗钻石,揉了几下发酸的鼻尖。
提心吊胆,成夜无眠,舒悦窈入睡极快,梦中她像是被推到了火山口,熔岩溅/射,烤得整个人都要熟透了,她退着熔岩流向狂奔,没跑过,被裹住烫焦。
“……”舒悦窈在恐惧中挣扎吓醒,发现梦里追着自己的熔岩是紧搂着自己的闻落行。
他眉头紧锁,满脸泛红,贴在自己后颈的手掌像是块烧得通红的木炭,烫的惊人,口里还呢喃着辨不出字音的胡话。
“闻落行。”舒悦窈用了吃奶的力气挣脱扣着自己的手臂,下床找药。
她人娇气,换季小病不断,搬过来的时候干脆把医药箱也稍上了。
量体温、哄着人喂药,她没照顾过谁,闻落行又不太配合,折腾得满头大汗。
舒悦窈就侧躺下,拿毛巾包着冰淇淋给他敷额头,听闻落行讲毫无意义的梦呓,并且和他驴唇不对马嘴的对着讲。
闻落行讲,“不要。”
舒悦窈回,“要要要,切克闹。”
闻落行讲,“留下。”
舒悦窈唱,“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半小时后,药效上了劲,闻落行极简难的睁开眼,扯着嗓子头一句就是,“别再唱,太难听了。”
舒悦窈决定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根据人在病中时最脆弱的定律,闻落行大概是真的烧糊涂了,他就那么撑着眼皮,看舒悦窈,像是在看块无暇的碧玉,想碰,又怕弄碎了。
半晌后他用力把人扯进怀里,犹豫道,“虽然会传染,但我还是很想亲你,可以吗?”
“可以哦。”舒悦窈轻声安抚。
闻落行捧着她的脸颊,拇指从眉骨摩挲到下颌,最后只亲在额头上,又陷入昏睡。
梦境像是个五彩斑斓的万花筒,世界扭曲而迷离,欢笑顿成哭泣,所有珍惜的东西都被卷进漩涡里。
闻落行怒吼、竭力伸手始终无法企及,他曾经什么也抓不住,现在已经不能再放开了。
他依然讲着不着调,但仔细能辨出字词的疯话。
舒悦窈没再皮了,她抱着闻落行把体温渡给他,一次又一次的回答着,“可以,你可以对我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因为我爱你。”
****
这场病好后一切如旧,又有了些许变化,从前他们做,都是彼此谁想就顺水推舟,而现在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很固定的日子。
根据舒悦窈的观察,是每周三、六,次数倒是很随意,复数起跳。
她感觉这事简直离谱,怎么还有固定日期的,交公粮呢?
舒悦窈表示抗议的方法是自己主动勾.引,奈何闻落行在除了三六以外的日子里,都坐怀不乱,堪称当代柳下惠。
不过也罢,反正没耽误她舒服就行,没有硬来的道理。
舒悦窈就成日陪着闻落行,偶尔去趟学校准备毕业论文的开题。
他们关系变成这样后,生活本质上没有太多变化,闻少爷犯不着巴结别人,他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资格选自己要出席与否。
闻落行是个除开必要的应酬外,多点一线的人。
家、公司、和朋友造作。
从前有女朋友和女伴时从不带到朋友面前去,现在多了舒悦窈,倒是始终带在身边。
看起来舒悦窈是个独特的例外,但这样形容似乎并不准确。
因为舒悦窈本来就是闻落行从前见朋友的环节里,作为朋友相处的人。
三个月以后闻落行飞往北美开阔海外市场,舒悦窈回港城过年,再回帝都时候已是大四最后一学期。
她独自住在月昇公馆,偶尔和闻落行视频,往三楼顶层的露台上开辟了一大片花坛,埋了几颗梅花种子。
偶尔喊林故若和徐二两个同级毕业生聚集此处来写论文。
发现家里有监控,是在一个极平静的午后,徐扣弦咬着葡萄,含糊不清的说,“最近我们所花高价找人写了个检测室内有无监/控的app,律师这行不好干啊,防火防盗防报复,大数据时代,还得防监控。”
林故若好奇的探头问,“还有这种好东西?让我看看。”
舒悦窈也觉得新奇,凑过去一起看,界面缓存转了几圈,显示区域内的摄像头数量为8。
“……”徐律反应迅速,拉了下翻上来的裙角,吐掉葡萄皮冷静道,“闻落行安全意识挺好,这三层都是他的,八个摄像头正好。”
林故若急忙点头附和,“我家两层,我就安了六个,独居女性,必须得有监/控。”
她俩生怕舒悦窈多想些什么,百般宽慰,实际上舒悦窈到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又没在家出轨偷人,换句话说,闻落行有空看才见鬼呢。
虽如此,舒悦窈还是给电脑手机都换上了防窥膜。
时光如水,舒悦窈答辩、毕业,保持着每个月飞一趟北美见闻落行,见面两天的概率。
三十天里的两天,十五分之一,日历上画圈都显得过于空荡。
舒悦窈也问过闻落行,“我就过来北美一直陪你你好吗?”
闻落行推诿道,“不好,我太忙。”
她没有再追问得不到回答的事情了。
无所谓,钱管够,人咸鱼。
在阳台种花,写自己喜欢的词,每个月见到心上人,除开寂寥,平平无奇小金丝雀。
闻落行已经不限制她的正常社交了,可回过头看,那些半生不熟的朋友早在屡屡邀约舒悦窈被拒绝后,不再同她联系。
林故若和徐扣弦都出国读研,在外读本科的朋友要在外继续学业,没人回国,家人皆在港城。
唯有这轮明月清寂无声,常照在舒悦窈头顶。
她听闻落行的话,常约晏柠橙来家里住,桃子家境富裕,但莫名好养活,能画画就行。
外表是胸大腰细、混四分之一英国血统大美人,内里社恐软萌天然呆,脑洞惊奇,名言横出。
有个月舒悦窈月经推迟了十来天,虽然闻落行每次都有好好做措施,是个谨慎到此次会去卫生间灌水试验有没有漏的仔细人。
但她还是买了验孕棒测试,不出所料的一道杠,稳得不行。
舒悦窈随口夸,“你别说,这个验孕棒上的粉色还挺好看。”
晏柠橙闻言抬头,蹬蹬蹬的跑进屋子里拎相机出来对验孕棒拍照,认真讲,“是好看,我拍下来吸色,以后拿这个色做主色调给你画画,顺便再给你订个彩墨,做几管彩色签字笔写手帐吧。”
“行。”舒悦窈竖起大拇指,笑眯眯的夸,“不愧是你。”
****
被闻落行包养后,为了不让自己闹心,舒悦窈竭力回绝一些不必要出席的大型社交场合,连朋友们的生日宴会,都只参与私下好友们相聚的那场。
无他,是个人都不会喜欢被人从头到脚审视和指点的感觉。
有些事可以避过,有些事则完全不行,舒悦窈是提前两个多月收到了学姐的邀约,这位学姐毕业后转行做活动策划,首策是个奢华酒庄的变装品酒会。
近年她来对这类社交活动能避则避,纵有千般不愿,但也架不住读书时多承这位学姐关照。
思虑良多,加之可以带面具出席才应邀而来。
本着最好谁都认不出自己的心态,舒悦窈定制了套日式白无垢和能罩大半张脸的狐狸面具。
变装宴会的好处就在于,你可以通过自己的感知找到熟悉的人,认错也不尴尬,还可以完美避开不想见到的人。
舒悦窈过来纯凑数,找了个安静角落举着杯甜酒慢悠悠地喝,时不时的借着面具遮挡观察往来人群。
那些纸醉金迷和觥筹交错都同她无关,偶有人搭讪,就祭出为数不多能说流畅的日语打发一下。
“哎你怎么这么不给人家姑娘面子啊,你总不能真娶舒悦窈吧。”
她忽然在嘈杂的私语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顺着抬眸看过去。
一个穿着中式道服cos李小狼的青年,跟在另一个长身玉立,西裤白衬衫,顶扣解三颗,红色领带扎得随意,肩披黑主学院制服外套cos舒悦窈童年男神锥生零的青年身后喋喋不休。
“闭嘴。”慵懒低哑的声线极熟悉。
舒悦窈屏息压低头顶的白色帽子,虚虚扫过青年戴口罩的脸,快速收回视线,就着自己的坐姿,平视那人的右手。
腕骨左侧有颗黑痣,再稍往上,袖扣上的钻石折射着璀璨灯光,刺痛舒悦窈的眼睛。
那枚袖口是她送闻落行的,dior定制,只此一款。
“我还不能问问了啊?你对人家姑娘没意思,能特地飞回来参加她家酒庄的品酒会?哎你别害羞,这儿没别人。”
闻落行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他是怎么答得,舒悦窈没能听见。
舒悦窈仰头饮杯中余酒,透过杯子的两层玻璃来看品酒会场馆里扭曲的静止。
屏幕上闻落行和自己聊天的最后一条内容在两个小时之前。
闻落行:[早安,我起来去工作,今天很忙,提前晚安。]
帝都北美时差12个小时。
闻落行这真是好一个提前晚安啊,是不是他今晚睡酒店,明早醒了,在给自己来一条,刚开完会?
舒悦窈自嘲的笑起来,撞见这幕的她不觉心痛,只觉得讽刺。
金丝雀当然不配问东问西,不配有喜怒哀乐。
她从前总觉得自己是例外,在闻落行这儿和别的人是不同的,曾以为自己足够爱闻落行,爱到无底线,能够忍耐他对自己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哪怕是多年的独守空闺也无妨。
现在看来是不行的,已经忍耐到无法再忍下去了。
看来爱这种东西,的确是会消失的啊。
巧克力流心团 | 2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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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声音是星星下面开阔的水,由丰富的雨水积聚而成,流向低地。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今夜我爱你。——罗伯特·勃莱
帝都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半的暴雨,整座城市都浸泡在连绵的雨水里,秋雨带寒,催得人急忙将满柜的夏装换成长袖。
刺激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里,舒悦窈屏息揉了揉鼻头,伸手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长t,她神情淡漠地从窗边望下去。
清晨终于放晴,秋日的阳光柔和,打在积满了落叶的水洼之中。
经过急风骤雨的洗礼,道路两侧的绿植已经全部开始休冬假,枝干光秃,满目苍凉萧瑟,像极了目前舒家的处境。
昨天下午帝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外公告称,应债权人要求正式受理舒远实业有限公司破产清算一案。
这个公告昭示着舒远实业破产程序正式启动,商界疯传了半年有余的风声就此定音,风光无限二十余年的舒远实业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私立医院门外聚集了许多财经记者蹲点,大家都在等舒远集团前负责人舒远出面,争先想要拿到第一手采访材料。
舒悦窈当了舒家整十九年的小公主,拥有养父母舒家夫妻二人和来自亲生父母的双份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知道她不是舒远和妻子陆知亲生女儿的人少之又少,舒悦窈本人更没有不幸抽到了什么“小白菜地里黄,没娘亲没娘爱”的可怜人剧本。
只是上一代人的情意和种种原因促使之下,在出生时就被过继到舒家——她亲小姨这里而已。
近年来互联网发展飞速,实业大受冲击,舒远本人也厌倦了商海沉浮,综合考量众多因素后回绝了舒悦窈生父——港城大鳄池丛铭的注资计划,在宣布破产清算之前给足了员工补偿款。
瘦死的骆驼本来就比马大,何况还有港城池家可依仗,本次破产对舒悦窈本人乃至舒远夫妻俩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舒悦窈仍旧感觉到有些许难过。
或许是因为连日风声鹤唳里,曾有过短暂交集、一些主动加自己微信好友的“朋友们”忽然将自己单方面删除造成的,又或许是自己选择休学,暂离帝都一段时间……要有日子见不到朋友们和闻落行的原因。
四天前舒远携夫人入住这家私立医院,外界传闻是舒远董事会上突然晕倒,实际他们仅仅是前往港城之前例行住院全身体检而已。
舒家夫妻两个小时前自医院后门专用通道离开,直奔机场。
舒悦窈此刻还站在窗边的理由,并不是她准备代将自己视如己出的养父母下去跟媒体说点儿什么,没这个能力。
她是读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艺术特长是流行声乐,兴趣爱好是写歌词。对金融行业相关一窍不通,用外界评价来说是个漂亮花瓶。
这评价舒悦窈欣然接受,毕竟花瓶多,漂亮的少,说她草包可以,让她爆出词作署名不行。
时值十月晚秋,舒悦窈大四开学两个月,托上学早的福气,她还差几天才年满二十周岁。
学校的最后一门课程考试在两天前结束,绩点已修够,即使休学gap一年,她明年也只要写个论文即可毕业。
休学的决定是昨天深夜才做的,她命好,亲生父母和养父母都无条件支持她的选择。
下午要去学校递休学申请表,晚上参加好友的生日聚会,后天还有个专门为自己组的告别饭局。
该办的事要办完,人在帝都生活了小二十年,虚情假意和真情实感的朋友对半,多少还是要有个交代再跑路回本家浪的。
舒悦窈垂眼扫过好手机屏幕上的购票信息,点击购买,确认出票后仰头长嘘出口气。
冷热相遇,在玻璃窗上浮出白色的雾面,葱白似的手指把雾气抹开来,又去看着外面地上未消褪的泅湿水痕。
没有枝叶繁茂的阻碍,她发着呆看非主干道上车辆缓缓流动,全然没能注意到走廊尽头,有道炙热无比的视线落定在她身上。
一辆救护车鸣笛呼啸而至,身后脚步声纷乱,嘈杂的声响细碎模糊。
腰间倏尔被不轻不重的撞击了下,舒悦窈蹙眉垂眼,去寻力道的来源,继而展眉微笑。
撞到她的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萝莉,胖嘟嘟的,左手打着绷带绕在颈后,孩子很小,撞得有点儿懵,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你没事吧?”舒悦窈弯腰,软声问道。
小萝莉抬着头涨红了脸,对视上舒悦窈漆黑水润的杏眼,顿了片刻后,边摇头边局促不安地连声抱歉,“对不起姐姐,我撞到你了,你疼不疼呀?”
舒悦窈被逗笑,她轻揉了下小萝莉的脑袋哄她,“我没事,是我站这儿撞到了你才对啊。”
“唔……”小萝莉嗫嚅,“可明明是我有错啊。”
“好好好,是你撞到我啦。”舒悦窈唇线上扬,顺着她的话讲,“那姐姐原谅你了,你住哪个病房,我送你回去?”
刚刚有救护车到了,走廊里人流纷杂,这么小的孩子显然不合适在走廊里闲逛。
小萝莉没什么防备心,很乖巧的回应,“我住514,是来买饮料的,姐姐我请你喝饮料好不好呀?”
舒悦窈指了指她没受伤的右手,“这只手可以给姐姐牵吗?”
于是柔软细腻的小手伸过来,舒悦窈牵着她,把人护在内侧,来到不远处的自动售卖机前。
饮料是舒悦窈请的,理由系,“我牵到了小可爱的手,很高兴,必须喝饮料庆祝一下。”
成年人套路叠套路,小萝莉对此一无所知,她捧着巧克力牛奶,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站在身旁喝无糖可乐的大姐姐,下意识的感觉到亲近。
她小声嘟哝着,“姐姐你好好看啊,有同学喊我圆球,还说我手骨折就是太重了,自己给压折的,可我明明是从床上滚下来摔折的啊。”
闻言舒悦窈眼皮一跳,握着可乐瓶的手指收紧,现在的校园身材歧视都已经蔓延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了吗?
舒悦窈是时下审美里白幼甜的长相,普世价值里的好看。她讨厌晒太阳,常年打伞,肌肤白皙,生了双含笑的杏眼,黑眸灵动,眼尾走向下垂把眼睛拉得更圆,又平添几分无辜感。
巴掌脸略带婴儿肥,额头饱满、后脑勺圆润,整体线条精致流畅,没什么棱角,天然就不带攻击性。早过了疯狂绝食减肥的时期,舒悦窈现在没有多瘦,全靠个子矮骨架小能藏肉的功劳,看起来娇小纤细罢了。
照理说长成她这样的人来安慰别人长得胖、不好看也没关系,理应毫无说服力,但她就是成功的安慰到了人。
她是拿自己的经历安慰的。
“……我以前也很胖过。”舒悦窈垂眸凝视着胖嘟嘟却不算过分的小萝莉,低声认真回,“在比你稍大一点儿的时候,身高一米五三,体重一百四十八,体重差点儿追平身高,那才是真的和球没什么区别。”
小萝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她问,“真的吗?”
“当然。”舒悦窈失笑,从百度云相册里划出过往的黑历史举给小萝莉看,“你还小,长大了会瘦下来,或者健康的胖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自己开心。不要太在意别人怎么说,有的愿望即使瘦下来也实现不了,粉红枯骨,皮肉而已。”
“这样啊。”小萝莉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指了指右边的方向,甜甜讲,“姐姐我爸来找我啦,我回去了,下次……不,还是不要再在医院里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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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悦窈的世界重归于平静,翻覆提及的情绪却无法立刻整理好,连带着捂冰可乐的手都再感觉不到寒意。
她没骗小朋友,青春期里是有那么一段晦暗的时光,心态崩溃,抑郁倾向严重,暴饮暴食胖到身高体重差不离对等,变成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某些嘴欠男生真心话大冒险的对象。
旁人对如何看待倒是不太重要,只是某天遇到闻落行时,想喊人,才叫出单姓,闻落行却已同自己擦肩而过。
那天和今天一样是个雨后初霁的晴天,十四岁的舒悦窈听见与闻落行同伴提醒他,“有个小胖子在喊你哎。”
闻落行脚步不停,答了句,“不认识。”
他们自小就是认识的,说青梅竹马绝不为过,两家曾比邻而居,甚至为了能够同班念书,舒悦窈早上一年半,闻落行晚上了一年。
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奈何长大意味就着改变,当少年开始踢球而不是玩过家家,就意味着要和年幼的玩伴要开始疏离。
相识十四年,几个月不见,不知是不是舒悦窈真的胖到闻落行认不出来。
她为此发疯似的减肥,以极度不健康的方法断食瘦下来,等重新挺直腰板站在闻落行面前递出情书表白哪天,得到的是好人卡,“你特别好,我不喜欢你。”
世上就是有努力做不到的事,追不到的人。
可笑又可悲的是没过两天舒悦窈就撞见闻落行陪隔壁班女孩子操场散步,连个“他想好好学习、不谈恋爱”的理由都没法给他找。舒悦窈早早认清现实,重新回到闻落行朋友的行列里,可难免会难过,毕竟年少旧梦,喜欢了十几年。
重新立回窗边,单手拢着宽大的休闲长T,玻璃窗上忽而映出张熟悉无比的英俊面容。
舒悦窈眨眼想让自己清醒点儿,没到点呢,做什么梦?
下一瞬清冽低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穿上。”
“……”舒悦窈怔愣着回眸,映入眼帘的是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瘦长,腕骨突兀,手背左侧带着颗痣,正抓着件黑色西装外套。
心跳骤然慢了拍,她错愕地抬头,撞进双狭长深邃的眸里。
青年五官精致凌厉,端着张俊美无俦,左拐就能直接选秀被颜粉投出道的脸,衬衫西裤熨贴板正,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型。
薄唇微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舒悦窈手里的可乐瓶,“给我喝一口?”
最落魄那天见到自己表白两次,被拒绝两次的前青梅竹马,而对方惦记你可乐是什么概念?
舒悦窈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乖巧的把喝了三分之一的可乐递过去。
闻落行喉结滚动,喝了大半瓶又塞还给她,淡声问,“你是想跟我回家,还是想下去被媒体追着采访?”
舒悦窈按住过快的心跳,冷静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你理解的那种意思,舒远集团破产了,但我可以继续让你保持现有的生活。”闻落行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重复诱哄道,“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
作为还有十七天才到二十岁,象牙塔里挂牌的女大学生,舒悦窈完全可以装作不谙世事,听不懂闻落行话里的意思。
但她不能是真的不明白这回事儿,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圈子里你情我愿,钱货两讫的海了去了。
闻落行就是各中比较擅长的一位,除开高中时代和人交往过一个月外,舒悦窈再没见过闻落行和谁交往,他们的好友圈过分重叠,每每朋友私人小聚时闻落行也从未带过人来。
倒是出席某些大型宴时闻落行会携带女伴,每次人都不太一样。舒悦窈撞见过几次,从开始的心里泛酸到后期波澜不惊,反正闻落行和女伴连个绅士挽手都没有,不至于碍眼。
爱谁谁,反正是谁都不会是自己,没什么大差别。
知道闻落行带女伴系金钱交易,是某次他们一行人相约喝酒,舒悦窈坐在闺蜜林故若的旁边,喝到微醺。
听林故若心上人、闻落行同穿一条裤子的损友容磊调侃,“人家婚庆公司开展出租伴娘服务,结果你特么用来租女伴出席酒会,本来那家婚庆公司都快黄了,愣是让你给盘活了,你这是一个人养活了一整个婚庆公司,牛逼啊兄弟。”
闻落行抄起桌上的烟盒摔容磊,对租女伴出席宴会的事情倒是意外的没有反驳。
舒悦窈感觉现状有那么几分可笑,出于生母身份的原因,帝都舒家与港城池家的妯娌关系少有人知晓,更没什么直接的商业合作关系。
在众人眼中,今天的舒悦窈就是个家里破产的普通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她还没有自以为是到觉得闻落行会因为念及他们年少时候的情意才会提出这种说法。
舒悦窈十四岁之前他们说过很多话,某天过后却只剩下只言片语。
若不是后来闺蜜林故若的交往对象是闻落行好兄弟,大家又都是发小,总是在混在一起玩,或许与他的交集就彻头彻尾的停在舒悦窈第二次告白失败的那天。
闻落行出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讲这种耐人寻味的话,就差直接不客气的商量价格说包养了。
多可笑?从前风光无限,怎么努力都得不到这人的垂青,如今“落魄”至此地步,反而唾手可及了。
舒悦窈下意识的想要去回绝闻落行的话,她不需要这种可怜,更无法接受这种附生的存活方式。
深吸气开口回绝前,又无意坠入那双深邃的眼眸,半步外的闻落行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打火机,挑眉略带玩味得看向她。
医院禁烟,闻落行没有抽,只是开合消磨着时间,幽蓝的火苗蹿出又消失。
那团火像是引子,点燃了没藏好泄出来的一点儿线头,火势蔓延迅速,噼里啪啦的将藏匿记忆的盒子炸开。
须臾间舒悦窈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片段,每个片段都鲜明如昨。
少年颀长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扎高马尾穿蓝白校服的舒悦窈坐在操场的观台上写卷子,等阴影覆下来时就知道是闻落行打完球了;假期的私人图书馆二层往往只有他们在,笔尖划过纸面窸窣作响,抱怨他写的太快了,要求他等等自己;给闻落行买可乐,恶作剧递过去之前先晃半天瓶子,看他开瓶时被次了满身,哈哈大笑后让他追着批评了半个下午……
美好的回忆就停在舒悦窈年少懵懂约了闻落行,想说句“喜欢”那日。闻落行像是察觉到什么,只落座三分钟就起身离座,接着直接转学不再联系,连带他和自己关系极亲近的亲生妹妹闻越蕴都不再回复自己消息。
少年淡漠的声音响起来,“不认识。”
鼓足了勇气二度表白时,闻落行微怔,勾唇漫不经心地回绝,“你特别好,我不喜欢你。”
前尘种种,又喜又悲。
舒悦窈似是被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心瓣,酸软欲泣,她咬着唇沉默,整个人摇摆不定。
闻落行等得有点儿不耐烦,沉声开出条件,“只要跟我回家,你可以继续保持现有花销,一掷千金拍下唐代孤本拓印,照旧每月乘私人飞机出国看展,甚至完全可以继续饲养你的竖琴海豹宝宝……”
“……”舒悦窈噎了下,险些被这种条件打动。
别的女孩子喜欢养猫、养狗、养羊驼,猎奇点儿的喜欢养爬宠。
舒悦窈不一样,她莫名其妙的因为自己常发雪白小海豹的表情包,被她亲哥送了一只真海豹宝宝。
用她那位不怎么着调的顶流亲哥池妄的话讲,“你既然老发这表情,干脆直接养一个。”
舒悦窈以为她哥是开玩笑,结果没过两个月池妄给她买了个中型水族馆,直接就合法养上了。
鉴于竖琴海豹通体雪白的可爱哺乳期很短,在它限定可爱时期舒悦窈几乎每天都在撸海豹中度过,还成天呼朋唤友一起摸。
都是女孩子喜欢这种可爱的生物,闻落行从没接触过她的小海豹,能想起来这茬着实为难他。
理性告诉舒悦窈,直接回绝闻落行,人绝不可以自取其辱第三次。
感性在叫嚣催促她,何不再纵身一试,大不了结局是分开,起码为多年不可得之物画好终止符。
最终理性节节败退,因为舒悦窈必须承认,爱这种东西的存在,本身就不合乎逻辑,过分上头。即使只有百分之几的概率,仍让人想要奋不顾身的陷下去。
舒悦窈天生性子开朗脾气好,在自我安慰这方面,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即便表白总被闻落行拒绝,也没能影响舒悦窈和闻落行还是同桌吃饭的好朋友关系。
她并不觉得闻落行不喜欢自己有什么错,如果不喜欢一个人就有罪,那世人皆罪。
算了,来造作啊,开心一分钟是一分钟,睡得到喜欢的人,对方还要倒找钱,何乐而不为呢?
舒悦窈想通这种道理,眸光流转挑出对镜练习过数百次的甜美笑容,长睫毛轻颤,梨涡浅淡,自动把自己归入闻落行给钱了事那类,服务性十足的问了句,“你平时宴会雇来出席的女伴多少钱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