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梯,就见陈聆儿翘着脚坐在桌边,许雨帆正勤快地给她端茶倒水。
秦琢轻咳一声。
陈聆儿立刻放下了腿,坐直上半身。
“秦阁主。”
“六长老。”
两人相对而坐,许云烟拉着谭奇和弟弟回避,许雨帆走前,还眼疾手快地给秦琢也塞了个茶杯。
秦琢摸了摸那只小巧的青花白瓷杯,冷的,又看了一眼陈聆儿手中杯口升腾的袅袅热气,没有说什么。
“你先前托我查的,倒是有了一些线索。”陈聆儿单刀直入,“不过我不确定你需要的是哪一部分,就整理了一下,全部给你送过来了。”
一边说,一边给秦琢递上了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最上面的一张墨迹还没干透,显然是刚刚归整完就赶到玄鸟阁来了。
“多谢六长老,您费心了。”秦琢微微起身,双手接过。
他没有急着细看,而是扫了两眼就收在一旁,取过一个雕刻了玄武纹饰的檀木镇尺压在上头。
“我近日得了一块梧桐木,据说品相极佳,可惜我不懂这些,可否请六长老帮我品鉴品鉴?”秦琢礼貌邀请道。
桐木的用处之一就是做琴的琴面,陈聆儿是喜乐爱琴之人,本命灵器也是一张瑶琴,而秦琢的言下之意,就是要把那块桐木作为谢礼赠与陈聆儿。
陈聆儿却直白地回绝道:“这类东西,我收的够多了。”放下茶杯,用大拇指反手点了点玄鸟阁外,“你门口池塘里的那些鱼倒是好看得紧。”
秦琢立即心领神会:“六长老若不嫌弃,我便送您几条,也算是聊表心意。”
玄鸟阁的侧门外有个小水池,是秦家主派人挖的,还带着秦琢挑选了一些鱼苗养在里头,平日里为了赶跑贪吃的猫狗狐狸,黑石子可耗费了不少精力。
秦琢对这些摇头摆尾的鱼无感,但仍然在细心照料,现在看着一池漂亮的小家伙,心情也会欢悦不少。
有几次,秦家主过来看鱼,抓了把鱼食洒在水里,发现这群灰扑扑的鱼儿被秦琢养得晶莹剔透,连进食都是斯文有序地分享,吃完后便会矜持地摆尾巴,小口地吐泡泡。
如果池边围观的人多了,鱼儿们甚至还排好队形游动起来,鳞片光泽艳丽,尾鳍丝滑优美,摇曳生姿,引得众人掌声雷动。
秦家主和脱胎换骨的小鲤鱼们对视好半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秦瑞半夜从床上坐起:不是,小师弟是怎么养的鱼啊?
虽然鱼苗是秦家主掏私钱买的,但所有人都默认这些鲤鱼的主人是秦琢。听到陈聆儿想要鱼,他不假思索便一口应下。
他带着陈聆儿来到水池边,指着水里的鲤鱼,问陈聆儿想要哪几条。
陈聆儿的博学多闻同样表现在了这个方面,她的目光扫过,脑中随之跳出了鲤鱼的品种、长势乃至年龄的信息,一眼就选出了池中长得最好的那几尾锦鲤。
可这鱼是秦琢辛辛苦苦养大的,她总不好狮子大开口,把最好的鱼都挑走,于是就随手点了三四条品质中等偏上的。
秦琢想去给她找个容器,陈聆儿却表示不必麻烦。
她单手掐了一个驭水的法诀,灵力的光辉在指尖跳跃,一个圆溜溜的大水球从水面上浮现而出。
水球里包裹着的,正是陈聆儿点名要的几条鱼。
鲤鱼们瞪着大眼睛,啵的一声吐出了个泡泡。
等到陈聆儿托着水球离开,许云烟才带着许雨帆和谭奇从后屋跑回来。
“昆玉师叔,那个操纵水的法术好厉害,我想学那个!”谭奇兴致勃勃地央求秦琢。
秦琢眼神慈爱,拍了拍他的小脑瓜:“无论多么简单的法术,都需要炼精化气后期才能施展呢。”
“……哦。”谭奇顿时就蔫了。
“曳影剑事关重大,我要亲自去找家主一趟,玄鸟阁就交给你们了。”秦琢回到桌前,抄起靠在桌角的曳影剑匆匆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
“润风,辛苦你,帮我寻两本给孩童看的话本子,要有趣易懂一些的。”
“好,阁主什么时候要用?”
“今天晚上,拜托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虽然不知道阁主为什么突然想要看话本,但许云烟还是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秦琢微微颔首,提着曳影剑出了门,直奔历代家主的住处琼瑰馆。
《秦风·渭阳》唱到:“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琼瑰馆的名号正是来源于此。
秦瑞曾私下同秦琢抱怨过,什么琼瑰馆,不如叫穷鬼馆算了,馆中的东西基本都是几百上千年的老物件了,碰又不让轻易碰,换又不让随便换,住着实在不舒心。
秦琢走到琼瑰馆门口时,迎面撞上了面无表情的秦大小姐秦思悯。
虽然秦思悯满脸的“莫挨老子”,但秦琢还是能看出,这颗秦家主的掌上明珠有些闷闷不乐。
秦琢举目四顾,见周围没有什么外人,便上前关切问道:“思悯?”
秦思悯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秦琢却了然道:“不开心呀,夫人批评你了?”
秦思悯还是不出声,只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同时握紧腰间的长剑,洁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是因为少家主之位的事?”
秦思悯颔首,用脚尖踢了踢路旁的石块,呼吸粗重了一瞬,耳朵边垂下的翡翠玉坠急促地晃荡着。
关于秦家继承人的事,秦琢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也就没有多问,只是说道。
“好啦,思悯,别不高兴了,等小师叔闲下来了,就带你去打猎好不好?”
秦思悯把目光挪到秦琢的脸上,紧抿的嘴唇放松了一些,她盯着小师叔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们把天策也叫上。”秦琢耐性极佳。
秦天策,秦家旁支弟子,因此不从思字辈,他是悬镜堂主——也就是许家姐弟俩养父的亲子,天生神力,可惜是个傻子。
他虽是傻子,却是个心性赤诚的傻子,与秦思悯颇为关系亲近。
秦思悯缓慢地眨了一下漆黑如墨的双眼,这才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秦琢笑了,虽然秦思悯一句话都没说,但她的动作却明显轻快了起来,看来心里的那阵郁闷已经过去了。
秦思悯忽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张了张嘴,然而一个字都吐不出,脸颊顿时腾起了一朵浅淡的红云,表情有些局促。
秦琢的表情愈发柔和了,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剑。”
秦琢恍然大悟,将手里的曳影剑递给她,没有丝毫的迟疑:“你喜欢吗?”
这次秦思悯很快就给出了回应:“嗯,好剑,喜欢。”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曳影剑,翻来覆去地看着,端的是爱不释手,要不是秦琢用手指抵住了她的额头,她能把眼睛都贴到锋利的剑刃上去。
“我来找家主,你爹在吗?”
秦思悯扭头看向身后,又很快地转回来,继续抚摸着曳影剑。
看来是在的,秦琢心下明了。
“我就是为了这把剑,才来找家主的,我们进去细说吧。”
于是,他便带着秦思悯踏入了琼瑰馆的大门。
不多时,曳影剑就摆在了内屋的桌上,秦琢和秦瑞、秦思悯都围在桌边。
秦思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把神剑,秦琢倒是先同秦家主寒暄了几句。
“夫人呢?”
“隔壁生闷气。”
“你们又吵架了?”
“夫妻的事,怎么能叫吵架呢……”
“这次是因为什么?”
“她想让思悯成为少家主。”
涉及到了家主之位的继承,秦琢立即闭嘴,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将曳影剑的由来和与神剑共鸣一事尽数告知了秦瑞,只是隐去了始皇帝身边的孩童和大禹近侧的少年皆与他面容相同的事。
“不亏是许润风哪,这样的运气,真是名不虚传。”秦瑞啧啧惊叹。
秦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秦思悯突然吐出了两个字。
“夺淮。”
秦瑞看向女儿:“嗯?”
秦琢理解了秦思悯的意思:“思悯是说……黄河夺淮?”
“祖秦历1415年至2079年间,黄河经历四次改道,最终以淮河的河道作为入海口。”秦瑞也立即跟上了思路,慢慢分析起来。
“这把曳影剑,大概就是黄河最后一次改道后,被那位女子送到秦家来的。”秦琢回忆着自己在幻景中的所见所闻,每一句话都是斟酌了几番后才开口。
“黄河的改道,恐怕对淮河水神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因此不必再以神剑作为镇物,可为何那位女子要不远万里,将曳影剑送到蓬莱十一岛来呢?”
秦瑞的目光闪了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嘴上却只是说着:“谁知道,兴许是因为与秦家私交甚好吧。”
秦琢瞥了他一眼,安宁的眼神忽有一瞬间的锋利。
那一眼如同昏黑夜色里的剑光,璀璨逼人却一闪而逝,等他收回视线,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良。
家主又瞒着他,秦琢心里暗自思忖,看来这不是他有资格接触的,不能再问下去了。
此时的秦瑞猛地打了个寒颤,莫名其妙地搓搓手臂,怎么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今日也不冷啊,这才刚过白露呢。
秦瑞这边还在纳闷,秦琢那头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毕竟是近两百年前的事了,当事人早已作古,倒不如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秦瑞道:“眼下?眼下有什么问题?”
秦琢提醒道:“比如这把曳影剑的归属……”
“哎?”秦家主大惊失色,“这可是曳影剑耶,神剑你都不要?”
秦琢也愣住了:“……啊?”
“不,家主,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试图跟秦瑞解释自己的想法,“你看啊,思悯已经炼精化气后期了对不对?顶多三年,她就能突破至炼气化神的境界,需要一件本命灵器了。思悯本就天生剑意,又这么喜欢曳影剑,不如此剑就……”
“不行!”
秦瑞抬手,打断了秦琢的话,面色是罕见的严肃。
“这剑是先人送至秦家,历代藏珠堂主保管,许润风慧眼识珠将其带出,又与你产生共鸣,被你的鲜血唤醒了灵性,怎么到头来竟要把它交给思悯呢?”
秦思悯也板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曳影剑,然后把剑往小师叔的方向一推,将双手背到身后。
“家主……”
“好啦,不用再说了。”秦瑞亲自将曳影剑递到了秦琢手中,“我知道你关照小辈,但是昆玉啊,你别忘了,你也是我爹的亲传弟子,是我这个家主的师弟。”
秦琢下意识地接过曳影剑,指尖与它相触的刹那,他仿佛听到了神剑的欢呼,便不由地晃了神。
“这曳影剑呢,你就拿着,神剑认可你,你就是它的主人。”秦家主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沉稳的声音如清泉流入了秦琢心底,“执事们若有异议,就让那群人直接来找我!”
纵然秦琢端方稳重,一时也难免心潮翻涌,不得不垂下双眸,拼命掩饰着自己泛红的眼眶。
他深吸了一口气,俯身长拜。
“琢,谢过家主。”
黄河夺淮是确有其事的。
申签似乎出了点问题,不是过没过的问题,是过了但有可能搞错频道了的问题,心态爆炸,我、我得缓两天……
没事我有存稿,更新还是日更或隔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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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曳影剑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