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越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秦琢的态度让她很是意外,能够轻易说出如此肯定的话语,要么是有着绝对的自信,要么就是疯了。
她看着秦琢手中的玉简,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是……”
涂山越虽然身为涂山部族的话事人,但她的年龄其实并不大,在妖族中甚至还算得上年轻。
数百年前,女娇准备闭关,才把她从普通的青丘狐官中提拔起来,她的能力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充分的展现,这使得她成为了涂山部族毫无疑问的二把手——实际上或许是一把手。
苏颦同她说起过这位秦家的执事,她也确实对秦琢有些好奇,但此事涉及到女娇大人以及九州鼎,令她不得不慎重对待。
若是寻常小事也就罢了,偏偏是淮河水神的苏醒……
从涂山越的角度来看,九州鼎是不可能给的,但面对这种起码殃及半个山海界的大事,青丘与涂山部族也不可能作壁上观。
她内心充满矛盾,而苏颦这个“不肖子孙”又在旁边使劲添乱。
“越大人,我相信昆玉的品性,他这么说肯定是有把握的。”苏颦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但在场的众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反正试一试也没有什么坏处嘛。”
这小狐狸崽子真是……
比起无支祁,涂山越觉得还是涂山年轻一辈的教育问题更让她头疼一些。
不过这也怪不得苏颦,她本来就只有一半的涂山血脉,也不是在青丘长大的,比起涂山越这种空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还是更亲近东方介、秦琢等人。
但苏颦毕竟是涂山部族的一员,她随口一句话具有的分量,就已远远超过秦琢字斟句酌的百般劝说。
涂山越深深看了苏颦一眼,眼神中既有责备也有赞赏。她知道苏颦的心意是好的,只是这崽子性格率真,处事仗义,因此说话总是过于直接。
奇了,他们狐族一向以精明狡猾著称,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品种?
涂山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琢:“好,看在展眉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
接过玉简,涂山越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两三步就消失在了密林深处,察觉到那股躁动的煞气远去,青丘里的飞鸟小兽又开始在树丛后探头探脑,黏黏糊糊地想凑过来。
秦琢交给涂山越的玉简,正是蕴含着西王母真灵的那一片玉书。
西王母和山海玉书,此两者的气息,只要女娇能感知到其中之一,秦琢就不怕她不出关见客。
只要见到女娇,那一切就好说了。
事情比他所预计的还要顺利,没过多久,涂山越便重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女娇大人请二位过去。”涂山越的态度尊敬了许多,看向两人的目光中带着疑惑和好奇,“展眉,你留下,我有些事要问你。”
本想一起跟过去见见女娇老祖的苏颦顿时苦了脸,垂头丧气,满脸不舍地向两人挥了挥手。
秦琢和周负顺着涂山越所指的方向,沿着小路往青丘之国的深处走。
同样是与世隔绝的秘境,青丘和九幽给秦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九幽充斥着死寂与混乱,而青丘则是一片欣欣向荣,充满了活力。
不知走了多远,一栋由翠竹建造的小楼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竹子经过精心修剪,既保持了自然的韵味,又融入了工人的匠心。
小楼周围环绕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水潺潺流淌,仿佛在缓缓诉说一段又一段古老的故事。
宁静祥和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女子从小竹楼中款款走出,这位就是涂山女娇无疑了。
狐妖一族多美人,女娇作为最古老的九尾天狐之一,更是其中的翘楚,她的美丽不仅仅在于外表,更吸引人的是她举手投足间成熟的韵味。
可是看到女娇的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那双深邃的眼睛。
女娇的眼神让秦琢感到一种平静的力量,仿佛能够包容一切。
无论是黑的还是白的,无论是善的还是恶的,她都能以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将这些复杂的情感妥善地收藏在她的双眸之中。
女娇看着秦琢,笑容温暖。
“昆玉,果然是你。”
女娇的面容近在迟尺,她的微笑化去了秦琢心中的阴霾,也拨开了他记忆中的迷雾。
他好像,想起来一点了……
青丘之国,时值黄昏。
天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紫霞,夕阳的余晖泼洒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温柔的金纱。
看上去还是少年模样的昆玉坐在树下,靠着俯趴的龙马生闷气。
“好啦,昆玉,不要生气啦,下次我们一定带你去,好不好?”那时的女娇还不是涂山氏族长,举止不比日后的端庄娴静,反而显得活泼灵动。
她刚刚和帝舜的臣子姒文命——也就是禹——完婚,两人正是夫妻感情蜜里调油的时候,可惜姒文命的身后,总是跟着个不请自来的小尾巴。
想到这里,女娇瞥了一眼岿然不动的龙马,在心底暗自纠正道。
是一大一小两条尾巴。
“禹答应了我的。”昆玉嘀嘀咕咕,“他上次答应了我的。”
他情绪低落,声音里带着几分固执和委屈,显然,他对禹的承诺极为看重。
女娇道:“他答应你什么了?”
“禹说要带我去河里捞鱼,舜不让我接近有水的地方,禹说他可以偷偷带我去。”昆玉把头扭到一边,用手抚摸着龙马背上柔顺的鬃毛,“可是,现在禹只带你去,不带我去。”
龙马打了个响鼻,晃着脑袋凑过来蹭他。
女娇哭笑不得:“我们不是去捞鱼的。”
昆玉面不改色地歪了一下脑袋,眼中透露出些许疑惑:“你骗我。”
“我没有。”
“骗人,禹的衣服都湿透了。”昆玉抱着龙马的脖子,把脸埋在了龙马背上,只露出了白玉般的耳朵。
“真的没有。”女娇拍了拍少年单薄瘦削的脊背,轻轻扶着他的肩说,“我们是去干正事的,不是出门玩的。”
“昆玉,你知道吗?禹是一个伟大的人,他正在为了人族的存亡而努力。他的责任很重,所以他不能总是陪着我们。我们作为他的朋友和亲人,应该成为支持他的后盾,而不是给他增加负担。”女娇温柔地说道。
“但是禹一定会记得他对你的承诺,等一切结束之后,他会兑现他的诺言的。”
昆玉沉默了一会儿,心情似乎有所舒缓,但仍然有些闷闷不乐。
“玄嚣也说过,他会给我训一对天底下最漂亮最聪明的鸟儿。”昆玉抬起头来,怔怔地凝望着东方逐渐升起的新月,“可是玄嚣食言了,他成为了白帝少昊,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昆玉担心禹也会食言,玄嚣的失约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他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我不认识白帝,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晓禹的为人。”女娇伸手掐了掐昆玉的脸蛋,露出一个符合狐族形象的狡黠的笑,“他这个人呀,简直把责任心和使命感刻尽了骨子里了!”
“我知道。”昆玉叹了口气,神态老气横秋,言语却充满了孩子气,“但是女娇,我真的很想见见那对最漂亮最聪明的鸟儿,它们会在哪里呢?”
女娇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好啦,别胡思乱想啦,禹说他这几天不回家了,姐姐我带你去抓小狐狸玩儿,如何?”
“哎?”昆玉疑惑地眨了眨眼,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心情似乎变好了,“这样不太好吧……”
“不喜欢小狐狸也可以抓其他的幼崽嘛,青丘里也有很多鸟的……对了,还有很多鱼!你不是想捞鱼吗?我家旁边就有一条小溪,里面的鱼你可以随便抓哦!”女娇故意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道。
“真的吗!”昆玉的眼睛亮了。
女娇用手指梳理着他细软的黑发:“当然,不过今天不行哦,太晚了,你应该回去睡觉了。”
昆玉听话地点了点头,天边的太阳终于落了下去。
过去与现在交叠着,唯一不变的只有至高至明的日月。
秦琢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随着那些久远的记忆被重新唤醒,他感到一股熟悉的情感在心中沸腾。
“女娇……”秦琢上前了两步,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温吞而无辜的微笑,指着竹楼边的小溪说,“这里的鱼,我还可以捞吗?”
“当然可以。”女娇颔首道,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不过,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想着祸害这些鱼儿?”
这就是过去的涂山女娇和如今的青丘之主间的不同之处了。
以前的女娇总是充满活力和顽皮,会主动带着昆玉满青丘地胡闹,即使昆玉把一溪的鱼儿捞完了,她也会在旁边拍手叫好,没有任何责备。
可青丘之主的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悲天悯人,正如秦琢不可能还像个孩子似的吵着要人陪他出去玩,现在的女娇也不会放任他折腾青丘和涂山部族。
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原地,但他们之间的情感始终如一,就像那条小溪,历经沧桑,却始终清澈流淌。
女娇请他们进了小竹楼,竹楼里的陈设非常简单,女娇在别处闭关,这里也依然被涂山越派来的人打扫得很干净。
他们在屋里坐下,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那根玉简。
“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了。”女娇将玉简推给了秦琢,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只余一片肃穆。
秦琢与周负对视一眼,周负微微颔首,示意秦琢继续。
秦琢收起玉简,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九州鼎……”
“我先说好,九州鼎可以给,但无论是作为涂山氏族长,还是作为大禹的妻子,我都无法将它轻易交给你们。”女娇垂下了那双引人瞩目的眼睛,声音中透出一抹沉甸甸的意味。
秦琢对此表示理解:“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得九州鼎?”
女娇摇了摇头:“阿越应该已经跟你们说过,青丘需要的东西不多,你们试图以其他物品交换九州鼎,实在是缘木求鱼。”
“女娇,你我之间,不妨有话直说。”秦琢面容严肃了起来,他不擅长谈判,更不喜欢用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和女娇交流。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女娇用留着指甲的食指敲了两下桌面,“我希望当今的人族皇帝能与青丘再来一次涂山之会。”
《左传》记载:“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
大禹在治水的同时,还在不断地打仗,禹荡平四方建都阳翟后,召集夏和夷的部落首领于涂山,史称涂山之会。
涂山之会一般被认为是夏王朝建立的标志**件,对涂山部族来说,它还有人族与青丘妖族约定和平共处、共御外敌的意义在。
女娇站起身来,目光灼灼:“昆玉,无支祁的苏醒是一个讯号,即使渡过此劫,下一个灾难也会接踵而至。”
“九州百族,是时候团结起来了。”
秦琢愣了愣,他没想到女娇会提出再这样的要求。
但有了明确的要求就好办了,比起猜测和迷茫,有个一目了然明确的目标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