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宏声仔细地端详着周负,他看得出来,此人眸正神清,必不是奸佞之辈。他的目光在周负的身上游走,驻颜有术的修士不在少数,只是光看对方的骨相,他居然看不出此人的年纪。
“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后起之秀?如此仙姿卓绝,老夫竟从未见过。”秦宏声不动声色地打探道。
周负感到有些局促,他习惯了独处,也从未这样随性地与人交流过,秦宏声的老练圆滑让他感到了不太自在。
秦琢敏锐地感知到他心中的不安,于是及时为他回答道:“周负是散修,无门无派,我和他相识已有半年了。”
他的话语很简洁,却无处不透露着对周负的信任与维护。
秦琢话音刚落,秦宏声的眼神中便闪过了一丝惊讶。散修在修真界并不少见,他们通常不隶属于任何宗门,独自修炼,虽然过得逍遥自在,但也因此面临着更多的危险与挑战。
秦宏声不是散修,但他多年云游,也对散修的处境有着深刻的了解。
“散修……原来如此。”秦宏声微微点头,他的眼神中不再有之前的疑惑,取而代之的是对周负的善意,见两人都没有反驳他那句“后起之秀”,他就默认周负是个和秦琢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
散修资源有限,而周负能够独自修炼到这种境界,无疑证明了其自身的天赋和毅力。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昆玉和他交朋友不是坏事。
“也到了该在修真界崭露头角的时候了,以小周的心性能力,必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秦宏声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赞赏和期待,直白地对周负的实力和潜力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家师侄的朋友自然是秦家的客人,未来说不定还会成为秦家的客卿,那周负就是毫无疑问的自己人。
于公,秦宏声是秦家的太上长老,于私,他是昆玉的四师叔,这样亲昵的称呼也不过是一种用来拉近双方距离的手段。
秦琢感受到秦宏声态度的变化,心中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只是……
“小、小周?”他嘴角一抽,扭头看了看双眸清澈得近乎懵懂的周负。
“阿琢?”周负误以为秦琢在叫他,立刻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秦琢强忍住笑意,轻声回答:“没事。”
周负也不恼,反倒开心地点点头,似乎光是秦琢叫了他这件事就足够他兴高采烈好一阵子了。
秦琢默默地转过了身。嗯,看来不周君本人也不介意这个称呼,哎,罢了,小周就小周吧,而且听上去还有一点可亲可爱呢。
“对了,怒涛先生,你和思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秦琢说起了正事。
提起这个,秦宏声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还隐隐带了些担忧:“出大事了,我长话短说。”
“——淮河水君快挣脱封印了。”
周负闻言,猛地抬头:“无支祁?”
秦琢也吃了一惊,眉头紧皱,疑惑地喃喃自语:“这……不应该啊!”
众所周知,无支祁一直处于安稳的沉睡之中,力量也在不断减弱,为何突然之间开始对抗封印了?
是何人暗中操控,意图唤醒这位淮河水神?
北方海神禺强,还是黄河的河伯冯夷,亦或是别的隐藏在暗处的存在?
秦宏声看到两人的反应,以为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在担忧恶名远扬的淮河水神无支祁会给世人带来伤害,殊不知他们要想得更深一点。
一无所知的秦宏声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镇定:“我也是在不久前才收到消息,家主已经带人赶去龟山,仙门百家皆汇聚在淮水之畔,如果淮河水君真的挣脱了禹王的封印,那将会成为一场巨大的灾难。”
秦思源接话道:“事发突然,目前只有中原的修士们知晓了此事,我和怒涛先生正是要代表秦家,邀请西疆的修士们,共同抵御淮河水神。”
换作其他地方,自然随便派个弟子传达消息就好,但西疆修士功法独特,多擅巫蛊厌胜之术,行踪诡秘,性情也难以捉摸。不论是生活方式,还是修炼理念,都与中原大相径庭。
况且两方的修士向来互相瞧不上眼,中原的嫌西疆的只会旁门左道,西疆的骂中原的惯来装模作样,若是随便派个小弟子来,恐怕连人都没见上就被莫名其妙地阴死了。
秦宏声深知西疆修士的危险程度,因此决定亲自携同秦家少主秦思源前往,以此彰显蓬莱秦家的诚意与重视。
毕竟,秦家所期望的不仅是对抗无支祁,还有此世的和平与秩序。
“时间紧迫,我们就不多留了,你和小周也赶紧回去,家主都快忙疯了,多个执事也能多分担一点压力。”
秦宏声的声音带着急切,时间成了眼下最宝贵的东西,每一份力量都能够为阻止无支祁挣脱封印增添一份希望。
丢下这番话后,秦宏声就带着秦思源匆匆离开了。
秦琢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也充满了压力和紧迫感。
“无支祁怎么会突然苏醒?”周负百思不得其解,“禹王的封印不应该这么不牢靠啊?”
“会不会是失去了曳影剑的原因?”秦琢的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周负摇摇头:“不可能,曳影剑都脱离封印多久了?当时的无支祁要是能出来,他早就出来了,绝不会等到现在,恐怕是近段时间发生了某些变故。”
他随即把目光移向秦琢:“阿琢,我有一个想法。”
秦琢心道,你的想法不多,但都挺惊世骇俗的,比如在世界屏障上开个洞。
“什么?”
“我们可以趁着无支祁还没出来,把祂重新封印起来。”周负表情认真,“禹王的封印归根结底就是借用人族气运,我们只要用一个凝聚了足够浓厚的气运的宝物,就能阻止无支祁破封而出。”
秦琢不由苦笑:“说的简单,我们总不能把应龙佩留在龟山之底吧?”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
应龙佩既是秦家的至宝,也是应龙最后一丝真灵的寄居之所,甚至应龙佩里还藏着一片山海玉书!
将其留在龟山之底,无异于割肉剔骨,秦家是否会同意这样的做法是其次,重要的是,绝不应该是应龙庚辰再次面临这样的牺牲!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负急忙摆摆手解释道,“当然不能用应龙佩啊,但我们可以找其他符合条件的宝物嘛!”
周负说的没错,在无支祁彻底破封之前,他们两个去了龟山也是站在那里干着急,倒不如想办法把这个封印补上。
“凝聚人族气运的宝物……等等!我想到了!”秦琢飞快地念叨着,忽然兴奋地将双掌一拍,“鼎!禹王的九州鼎!”
《史记·封禅书》记载道:“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亨鬺上帝鬼神。遭圣则兴,鼎迁于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
据传大禹划定九州,建立夏朝之后,用天下九牧所贡之铜铸成九鼎,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象征九州。
只可惜,到了秦灭六国时,九鼎已经失踪了。
秦琢当年还劝过嬴政寻找九州鼎,可惜直到嬴政崩于沙丘,都没有找到它的下落。
周负一愣:“可是我们要去哪里找九州鼎?”
秦琢摇了摇头,激动得双目发光,用肯定的语气说道:“青丘。”
“青丘……”周负一琢磨就反应了过来,“涂山女娇?!”
涂山氏女娇,九尾天狐一族的族长,大禹之妻,夏启之母。
“没错,九州鼎当初分明落入泗水,但始皇陛下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我也亲自去看过,但都没能找到它的踪迹,说明九州鼎很可能已经被人带走了。”秦琢冷静下来,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虽然九州鼎是王权的象征,但千百年来却从未有人以此宣告自己的正统,我觉得这有三个可能。”
秦琢竖起三根手指。
“一,九州鼎已经损毁,不过我觉得,九州鼎不会那么轻易损坏。”
“二,九州鼎没碰上识货的人,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存在。”
“三,得到九州鼎的人不需要用它来巩固统治,或者说,九州鼎对此人而言有更特殊的意义。”
周负沉吟了片刻,缓缓说:“在女娇眼里,九州鼎并不是什么权力的象征物,只是……只是她丈夫的遗物。”
大禹是人,再怎么强大贤明,他也是一个人,他的生命有限,他的故事却可流传千古。
而女娇是九尾天狐,绵长的寿数足够让她亲眼见证着沧海变为桑田,见证着一个又一个英雄豪杰的出现与消逝。
“是啊,仅此而已。”想到了这一点,秦琢也有些感慨,长叹一声,他不禁想象着女娇独自守着九州鼎的心境,那一定是一种深情而执着的守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对过去英雄和传说的缅怀之中。
秦琢心中明白,如果九州鼎真的在女娇手中,那么他们前往青丘,不仅是为了寻找一件宝物,更是要去面对一段悠久的历史,一段深刻的情感。
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哀,正如秦家不乐意用应龙佩来补全封印,女娇又何尝愿意献出九州鼎呢?
可是如果没有九州鼎,那无支祁又该如何应对?
读懂了秦琢的内心所想,周负悄悄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提议:“我们可以拿东西跟她换……”
周负知道,这个请求虽然有些冒昧和唐突,但在当前的情势下,可能是他们能够想到的最为妥善的方案。
秦琢无奈一笑:“又有何种珍宝能够与爱侣的遗物相提并论呢?”
周负说不出话了。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何况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罢了,总该要试一试,就算拿不到九州鼎,也可以问问女娇前辈有没有对付无支祁的方法。”秦琢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这就启程前往青丘吧。”
“嗯。”周负严肃地点点头。
青丘在昆仑山之南,两人只知道个大概的位置,都不认识具体的路,但是没有关系,秦琢把西王母真灵的气息放出来,在附近晃了一阵子,周围就窸窸窣窣响起了异动。
草木摇曳着,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细微的风拂过,鼻尖萦绕着草木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突然,一只火红的小狐狸从草丛中钻了出来,耳朵灵活地四下转动,毛茸茸的身体浸泡在阳光里,双眼半闭,透露出一种懒洋洋的满足感。
它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了两人片刻,就转身三步一跳地跑开了。
两人连忙跟上,刚走了几步,郁郁葱葱的树林后便绕出一个人来。
秦琢一看,竟还是个熟人。
“昆玉!”苏颦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又看了看周负,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琢这才想起来,他与苏颦在九幽分别时,苏颦就说过要去一趟青丘,把烛阴宴的事告知女娇。
“我是来拜访女娇前辈的……”秦琢三言两语解释了情况,却见苏颦的眉头越皱越紧,看上去有些发愁。
苏颦双臂环胸,抬眼看他:“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女娇大人闭关了,不见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