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摆烂了，我干嘛去？ 第5章 逢春

今日正逢每月初七，路上行人格外熙攘，人群中多是身着襦裙的姑娘，相约去拜花神庙，她们或是幕离轻纱、或是戴着花蕊面具，并不以真容示人。

晨雾熹微，城门处早已人潮翻涌，出城祭拜花神的姑娘早早梳妆打扮，在城门候了一个时辰才随着队伍到达关卡。

周边把守着数十名修士，正一一盘查着往来行人。

华亭一地，民风含蓄，女子出门都会以轻纱覆面，故而在旁专门有女修士盘查登记。

这个盘查工作着实繁琐，如此盘查了五日之久，魔族的屁毛都没有看到一根，倒是白白受了许多人的白眼。

一旁看守的少女不觉懈怠起来，抱怨道，“魔君这么会在这个节骨点出世呀，最近妖邪横行，忙都忙死，敢情妖怪也要冲年底业绩啊——”

另一位看了眼城外，劝慰道，“情愿忙点，也好过坏事临头而不知——”

忽然旁侧来了一对少年夫妻身影，她看了一眼，并无异样，正打算放行。

没想到其中一人看了眼魏阙上高悬的法令，停了下来。

“姑娘，法令上是什么？”

华亭男子以清隽为美，眼前男子眉目清隽，柔而不幽，像是这边春华秋月细细镌刻出来的。

少女不觉回答道，“最近周边有花妖肆虐——敢问二位去往何处？”

“花神庙——”

约莫是看到两位少女欲言又止的态度，青衣女子捂住心口轻声道，“奴家心慌——”

纵使青衣女子的面容掩映在白纱之下，风过无痕的浅淡音色，仍是让对面两位姑娘眼前一亮。

在对面好奇的注视下，徐右吾的身子直接僵了半边，“无妨，我陪你去——”

“公子，花神庙可不允许男子入内——”

闻此，青衣女子又是一声轻叹，“夫君不必担忧我——”

周边两位姑娘瞬间劝慰道，“周边有醉晚千山的弟子巡查，二位无须担心。”

闻此，青衣女子才连连道谢，情态之楚楚，我见犹怜。

身侧的黑袍郎君也紧紧护着女子，迅速离开了。

徐右吾提溜起人就差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为什么他没有带幕离，那样脸皮或许耐造一点。

女装是你的谎言，男装是我的罪孽——

直到出了城门，熙攘的队列中不乏有名门千金，周边仍有随行的仙侍。

徐右吾躲过周边众人之后，迅速放开了身旁之人。

刚刚魏阙上挂着两张红榜，其中一张便是不是魔君的通缉令，然后上面并无画像。

归一门既然已经将魔君出世的消息传开，却连一副魔君的画像都没有——是不能透露，还是根本不知魔君的真实身份？

难道众人皆不知他的身前事，只知他是无恶不作的魔君——

他看了眼林无霜周身严密的装束，魔君如此在意他的身份，想必生前也是仙界有名，入魔后才需如此遮遮掩掩——

他究竟是谁？

徐右吾眸色微动，终于将心中隐秘揭开，“尊上，你知道十年前的扶风之乱，对吗？”

“当然。”

林无霜绕着他走了半圈，越过了他，“但你知道——”

徐右吾接上了他的话，“另外的价格而已——”

前面的人冷哼一声，纵使眼前的面具无孔，他还是感觉到对面的目光狠狠地从他脸上刮过。

林无霜身影微顿，似乎有一丝落寞，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看你的面具之后的样子——”

林无霜似乎有些意外，“就这个？”

“不行吗？”

被反将一军的林无霜目光微眯，很难拒绝某人费心思地探求。

“等我心情好了——”

*

两人再行一段路，已到了花神庙的山底，一到此处，女子们纷纷从轿子里出来，步行而上，随行的男子也停下脚步，候在原地。

忽然一个姑娘擦身而过，一股异香突然涌上鼻尖，带着全身都燥热起来了。

徐右吾目光微动，下意识地跟上了那道鹅黄襦裙的背影。

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拽住他，直接把人按在原地，“你去干嘛——”

他被迫站在原地，目光却一直追随，直至那位姑娘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之中。

徐右吾看了眼周边，拉着林无霜躲到一处密林，犹豫片刻后认真问道，“你之前说欠我四个愿望，现在作数吗？”

林无霜眉梢微挑，轻轻道，“当然。”

徐右吾眉头紧皱，似乎有点难以取舍，“什么要求都可以？”

“当然。”

“冒昧——不知尊上是否方便把外衣和幕离脱了？”

“这么快？”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刺激——

林无霜嘴上犹疑，外衣早已脱了一半。

见状徐右吾也脱了外衣，小声道，“烦请尊上保密——”

林无霜心绪微漾，接过他的衣服，声音不觉温柔了几分，“他们听不见——”

飞起的心思漫无边际地舒展，直到对方接过他的衣服穿了上去，戴好了幕离。

林无霜眉头微挑，后知后觉道，“你不想——”

徐右吾正准备朝外走去，提前解释道，“尊上，我已如约将你带出城门——此时往南边走，正好可以避开各大仙门。”

身后的人似乎愣在了原地，“你让我一个人走？”

徐右吾眉头微挑，这么大一个魔君，难道还还怕一个人走路么？

他收起发散的思绪，公事公办道，“我还有事，再会——”

说罢，未等对方回答，飞快地追上前面三三两两的姑娘们，也随着拜神的姑娘们拾级而上。

被留在原地的林无霜轻吸一口气，可怜弱小但暴躁吓人——

他倒是不怕一个人走路。

但别人会怕他一个人出现——

另一边，徐右吾寻着那道异香，追上之前那位鹅黄襦裙的姑娘，搭话之前心虚地看了眼身后，那道身影早已消失。

与魔君分道而行的原因很简单，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要收集四大神器，这条路本就危险重重，更何况他的行踪完全掌握在滕六手里，他何必牵扯上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

四大神器之间，可以互相感应，他手握太阿，刚刚便从那阵异香里感受到了莫名的振动。

是逢春——

他看了眼旁边的黄衣女子，随口问道，“姑娘，此处只有女子上来了吗？”

见此处并无旁人，那位姑娘掀开面帘，笑靥如花，“花神娘娘庇佑天下女子，男子来此作甚，莫非也想求个好夫婿？”

这里的香味扰乱心神——

徐右吾心里一跳，嘴角莫名地勾起笑，“我还以为有什么忌讳？”

“没有——只不过曾有登徒子来过此处，许是惊扰了花神娘娘，回去之后便疯了。”

忽然，远远地传来泉石激韵般的欢笑之声，他的心头也跟着荡漾起来。

“在那——”

黄衫姑娘拉起身后之人，笑道，“和我一起去玩，好不好？”

徐右吾犹豫片刻，还未出声就被拉着往前去了。

小路的尽头视野骤然开阔起来，周围景象如幕剧开场般，五色纷杂的景物热闹地朝这边涌来。

花神庙并不肃穆，庙宇种的仆从都是素衣女子，庙旁是各式摊铺，热气腾腾的花糕，小巧精致的绳结，随风而动的面具，还有不知何起的丝竹之声……

往来行人皆带着各式精致的面具，或轻纱帷幕，着五色裳，挽轻丝，手提花灯与雾气斗奇，恰似云雾气飘飘的仙境。

时辰不对，他来时正是日中，此处却是夜间。

越往里走，周遭越热闹，火树银花之景，丝竹金石之声，耳目声色，全被塞得满满的。

身后便突然涌进一群人，把他推搡着往前走。

接着，他一个踉跄，抬头周遭的景象都变了，入眼便是喜庆的大红装饰，烛台上两只红烛熠熠生辉，烛光下是红彤彤的一群宾客。

他身上穿着一套新郎官的吉服，正挽着红丝绸，绸缎的另一边是一位盖着盖头新娘。

两人正拜完高堂——怎么一上来进展就这么快，待会是不是直接送入洞房把连皮带骨地吃干抹净。

纵使他还想顺藤摸瓜看看这妖怪的用意，此时也不得不出来喊停，我不同意——

“等等——”

他喊了一声，周围的画面瞬间定在原地，仿佛被惊醒的幻梦。

周围安静得可怕，周遭这么多……竟听不到一个人声，唯有周边嘈杂的丝竹管弦之声仍然吵得耳朵疼。

这时他才看清周边的每个“人”，不过是一个个样式精美的面具，下面空荡荡地缀着一抹五彩绸缎，如田野间驱赶鸟雀的偶人。

而每个面具却似活的脸庞……如一个含羞带怯的女子，低眸敛眉，含笑不语。

他往后退了几步，不过片刻，周围已经聚集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面具，一个挨着一个，如仲春的繁花，万紫千红，绵延不绝。

待面具如鲜花般开到视野尽头时，一声铜锣之声响起，唢呐声高扬，哀乐骤起，所有的面具如风中摇曳的花枝，娇嫩的笑声透着一股诡异。

“夫妻交拜——”

眼前两种浑然不同的景象交织在一起，徐右吾浑身鸡皮疙瘩一颤，周边繁密的花蕊面具刺眼。

面前的女子穿着鹅黄襦裙，带着娇嫩欲滴的芙蓉面具，在一众没有实体的花妖中显得格外突出。

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正是当时问路的黄衫女子。

这便是华亭城榜上所说的花妖——

芙蓉面具弱柳扶风般抬起一缕绸缎，扶正了面具，幽幽道，“仙门子弟，却是常客……”

“小公子眉目如玉……”

“可是迷路了，莫慌……”

“请随我来……”

如传花令一般，断断续续的声音环着他绕了一圈，又回到为首的那个芙蓉面具处。

徐右吾捻住爬上肩头的鹅黄绸缎，脖颈处有一阵阴风淌过，“叮”的一声清脆的击石之声，绸缎如断线风筝般缓缓飘落。

他并未多言，拔下发簪，翻转之间，长剑在手，挥开身后纠缠的妖怪。

那些面具却也似花朵一般娇嫩，风刃一卷，便碎了满地残骸。

一时之间乱红如雨，倾洒地面，片刻之间又长出许多无茎小花。

它们见风就长，化成花蕊面具形状之后便随风而起，紧紧依偎在为首的芙蓉面具左右两侧。

周围的花蕊面具瞬间簇拥在一起 ，挤得人眼皮发麻。

在除魔剑太阿之下，花妖的魔气竟还能如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正是逢春的神力——百木逢春，万类丰荣。

眼见近不了身，芙蓉面具娇笑道，“长夜漫漫，小公子何必拒绝我们？”

徐右吾刚抽出太阿，双目便阵阵发黑，疼痛扯着神魂，眼见对面的花妖的奈何不了自己，他干脆找了块地坐了下来。

“各位姑娘，想来你们看着我阴虚有剩，又饿；可惜只能干瞪着眼，又气；不如坐下来闻闻味，也算好的。”

“臭不要脸……”

“不必了……”

“不吃嗟来之食……”

他喃喃道，“残害无辜之人，乃魔族之风。”

月桥旁边的花妖缓缓上前，停在十步之外，似蛊惑道，“公子既知我们是邪魔，不如与我们共赴极乐之地！”

见对面之人眉头微蹙，花蕊面具也拥上前来，“公子何必锁眉头？”

“魔通五感，食六欲……”

“不如让我们看看你的心……”

“好替公子排忧解难……”

所有花蕊面具一齐别开面具，面具底下的白骨轻轻吹了一口气，周围立刻升起朦胧的雾气，好似一片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