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慢慢 第9章 溺

南湖某知名私立医院的急诊室门外。

周主任指着一张踝关节的X光片，说：“厉先生，季小姐的右脚内踝有轻微撕脱性骨折，得住院。”

“骨折？”厉之郁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确定？”

意识到自己失言后，他抱歉解释，“抱歉，我只是有些意外。”

“啊，没事。”周主任表示理解，“大部分人对扭伤都不太重视，不过从片子上来看，季小姐应该是有隐瞒伤情。”

“什么意思？”

“你看这里。”周主任指着X光片的某处，耐心解释：“季小姐右脚的韧带有两处撕裂伤，一处和内踝撕脱性骨折吻合，另一处是在外踝，骨折明显是新伤口。”

“不过，厉先生。”

周主任似认真又似玩笑地补充道：“你女朋友是真能忍啊，我看她刚才是自己走着来的，这要放在一般小姑娘身上可受不住，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改学着怜香惜玉了。”

厉之偏头透过急诊室的观察窗往里看去。

此时，医生正在给季思言受伤的后颈换药，而姑娘却好似感觉不到痛似的，始终垂着头安静地坐在那。

是挺能忍的，雾山来回近七百公里。

扣去她说有事所耗费的时间，昨晚一晚上，她开车的时速不会低于120。

急匆匆而去又急匆匆而回。

为什么？

“厉先生？”

厉之郁回神，收回视线，“周主任，您看不住院行吗？”

“厉先生。”周主任的语气明显严肃了不少，“季小姐现在之所以还能走动，只能说明她的耐痛感比一般人强，但你可能还不清楚撕脱性骨折的严重性，它的病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进一步发展，最后不要说走了，就是动一下都会很困难。”

“我知道。”厉之郁解释：“姑娘娇气，睡不惯医院的床。”

“周主任，你看这样行吗？”厉之郁补充道：“我先去给她办个住院手续，后续该怎么治疗都听您的，只要晚上不住医院就行。”

“可以是可以。”

周主任好心提醒他：“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未来三个月，季小姐身边都离不开人，如果不住院的话，这么来回地折腾，她的家人有时间照顾她吗？”

“这都是小事。”厉之郁说，“周主任，那季小姐的住院的事，就麻烦您跟住院部打个招呼，她白天治疗，晚上回家。”

周主任点头，“放心吧，这事我来安排。”

“谢谢。”似是想到些什么，厉之郁又问：“她脖子上的伤真是刮伤的？”

周主任摇头，“季小姐应该是没说实话，我看了下，她那伤口挺深，创口也粗细不均，看着像是画笔之类东西所伤。”

画笔？厉之郁想不通，昨晚还好好的姑娘，再次见到就是这般浑身是伤的模样。

而关于她说的，她昨晚去了雾山。

可他刚让人查了一上午的季思言的行踪，半分蛛丝马迹的都查不到。

这时，护士用轮椅推着季思言从急诊室内走了出来。

看他神情似有不对，季思言的心本能地一颤。

顺着男人的视线，她看到了自己被绑上了石膏的右脚，心下了然。

还记得上刚大学的那个冬天，一个不太熟的同学骑着单车跟她逗趣，因为没看路和对面的同学撞在了一起，殃及她受了伤。

就是一点擦伤，不算严重。

但那位同学却因为这次意外，休了整整一个月的病假，而罪魁祸首就是厉之郁。

从相识开始，厉之郁对她的事都格外的容易动怒。

所以，关于昨晚的事，在她还没想到更好的解释前，只能这样僵持着。

季思言抬头看他，小心地在心里斟酌着用词。

可斟酌来斟酌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最后干脆心一横，“厉之郁，民政局五点下班，现在时间还早，要去吗？”

“……”

说实话，姑娘的主动出乎了他的想象，厉之郁多少是有些不安的。

可是，胸口的位置已然失控，好似在欢庆一场末日的狂欢。

厉之郁盯着他，忽而勾唇，扬着不正经的幅度，“这么急？”

看来，他的注意力已经成功被转移了，可她也把自己带沟里去了。

季思言视线定在他的脸上，极力的保证淡定，“不急的，我才25岁。”

“哈…哈…”

周主任朗笑了声，“原来今天是二位大喜的日子啊，厉先生，恭喜啊。”

说着又看向季思言，“季小姐，恭喜。”

季思言终究还是没忍住内心的慌乱，不自在地点了点头，“谢谢。”

而后红着脸垂下头，没再看任何人。

“周主任。”厉之郁开腔，“我还有事，再见。”

周主任会心一笑，“那你先忙。”

说完便同和护士一道离开了。

医院的长廊上，人来人往，有些吵，可季思言却明显听到了胸口不安的心跳声。

“季思言。”厉之郁突然开腔，“你到底什么意思？”

有些事就算她愿意糊涂，以厉之郁的骄傲，他也断然接受不了。

知道绕不过，季思言只能抬头迎着他的视线，嗓音刻意放软，企图避重就轻，“厉之郁，我这样抬着头挺累的，能换个地方拷问吗？”

拷问？

厉之郁垂着眼瞧她，“季思言，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没有。”季思言强做镇定，声音却轻，“我有颈椎病。”

“……”

厉之郁认输，绕到她身后，一声不吭地推着她往外走了去。

而后顺着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

来到车旁，季思言正欲从轮椅上起身就被一旁的男人给按了回去。

下一秒，男人的胳膊同时穿过她双腿的膝弯及后背。

倏忽间，她的整个身子就落进了他的怀里，她167的身高在男人的怀里如猫儿般，小小一只。

“开门。”厉之郁说。

季思言机械点头，伸手拉开了副驾位的车门。

……

后视镜里，男人将轮椅折叠好走向后备箱，之后又绕过后备厢，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又递了她一瓶纯净水。

水是温的，盖子是他拧开过的，这般细致地照顾在他做来，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可在季思言的心里，每一分都是恩赐。

“厉之郁。”

男人瞥了她一眼，“有话就说。”

季思言看着他，鼻头忽然有些发酸，说：“我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男人“嗯”了一声，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双眼看着前方，没说话。

“我父亲住在雾山精神医院，他有很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他昨晚突然发病，我脖子的伤是他失控时弄的，掌心的伤是没注意脚下的路，摔伤的。”

唯独这个，她撒了谎。

“至于周如渊，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和他就只是上下属关系，仅此而已。”

“最后，我们相识八年了，如你所说，你曾追求过我，我拒绝过你，我们有七年没见了，我不知道你是真想娶我，还是另有目的，但我……”

话还没说完，男人突然探身过来，气息擦过她的脸颊撩起一阵莫名的热意。

“咔哒”一声脆响后，安全带不松不紧地绑在了她的胸前。

不等季思言反应，车子便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厉之郁。”季思言惊问，“你要干吗？”

“去民政局。”

“……”

车里的熏香是换过的，和他浴室的香味是一样的，她不懂香，只是觉得好闻。

窗外的风景迅速后退，季思言思绪纷杂。

还记得那年冬天，少年在雪地里跟她告白。

那时她就在想——这个男生会等她吗？

等她再长大一些，等她足够独立，等她足够勇敢，等她闪闪发光地站在他的身边，等她来爱他。

从今往后，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他了。

在他看不见的时空里，季思言无声的笑了。

半个小时后，他被厉之郁用轮椅推着，走进了南湖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大厅。

在一众情侣当中，他俩无疑的最扎眼的一对。

男人着装隆重，一身墨色的高定西服，外面套了件酒红色的长风衣，肩宽腿长，矜贵优雅，长相惹眼。

姑娘坐在轮椅上，一身雪白的羽绒服，虽然半张脸都没在衣领下，也依旧掩盖不了她的明艳与动人。

填完资料在大厅等叫号的间隙，厉之郁看他们的前面还有26个号在等，排到他们估计还得好一会，便找了个借口跟姑娘说有个电话要接便出大厅。

待厉之郁回来的时候，看她跟一旁的女生聊得很好，也就没打扰。

只是安静地坐去了她的身后。

“季老师，我可喜欢看你的剪纸动漫了，我特别期待即将上线的《暗恋》系列。”

厉之郁不由得会心一笑——原来，姑娘是遇到粉丝了。

“哎，季老师，你老公是你的初恋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些年，时常会有粉丝在直播间追问季思言的感情问题，她也习惯了，但此刻，她并不确定厉之郁是否想公开，所以难免会有些无措。

好一会才似是而非的“啊”了声，低回：“我们是校友。”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对方抬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季老师，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而后岔开话题，“季老师，你老公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啊。”

季思言莞尔轻言：“应该是有事耽误了。”

“季老师…”女生忽而笑得狡黠，“你听说过婚前恐惧症么，你老公不会是临时反悔，跑了吧？”

季思言闻声一愣，继而摇头，声音更轻了些，“他不会的。”

而后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大厅的入口处，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他还会回来吗？

“请112号到5号窗口……”

突然而起的广播音打断了季思言的思绪。

“哎，到我们了。”

耳边响起女生有些紧张的声音，“老公，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男生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当然。”

女生展颜，踮起脚尖在男生的脸上戳了个章，而后转头冲季思言灿烂一笑，“季老师，我们去登记啦，祝你幸福。”

季思言也笑:“也祝你们幸福。”

看着相爱的人笑着奔向他们人生的下一站，季思言在心里祝福他们的同时，也在祝福自己。

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季思言回了神，才发现厉之郁不知何时竟半蹲在了她的身侧。

此刻正垂眼看着她的左手，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虔诚。

顺着他的视线，她看见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钻戒。

精致素雅，尺寸刚刚好。

季思言抬眼看他，眼底的星河一点一点被他的温柔点亮，模糊的视线里，她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秋日。

成排的银杏树下，少年骑着滑板朝她奔来，在她湿冷的生命里撩起了一阵热烈张扬的风，自此花开无人知。

“领证快乐。”

顿了顿，男人又说：“赶紧把腿养好，我可忍不了太久。”

季思言无名指一顿，“忍不了太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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