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念躲进了旁边的消防通道里,并不知晓外面是怎样的兵荒马乱。
这里好像被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肩膀还泛着火辣辣的疼,不出意外应该已经青紫一片了。
外面的闹剧还没结束,饶念听见保镖的声音,嘈杂的脚步声乱成一团。
刚才人群中记者的那道声音依然宛如梦魇一般笼罩,好像一下就能将她拉扯回四年前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
她靠在门上静静屏息,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紧紧环抱住膝盖,等待外面的混乱结束。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逐渐恍惚起来,听见那阵熟悉的脚步声走近,而后在门前停下。
下一刻,门外响起一道沉稳的声线。
“是我。”
措不及防听到那道熟悉的声线,饶念心尖蓦地颤了一下,瞳孔难以置信地收缩。
霍聿深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的嗓音低醇,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她咬紧唇,还是不说话。
默了默,似是低到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他又低声道:“香港有事处理,一直没得闲。”
顿时,心口像是被什么浅浅挠了一下,有些发痒。
这算是解释为什么这些天没来找她么?
其实他根本不必解释,毕竟他们之间根本算不上有什么关系。
顿时,心口像是被什么浅浅挠了一下,有些发痒。
饶念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像他这样的人,本来就应该日理万机。
上次见面时的最后那句,饶念不能否认,她的确因为他的那句下一次见面生出了期待。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越是这样狼狈的时刻,就越不想被他看到。
霍聿深极富耐心地等着,过了片刻,终于听见门里,她的声线还染着鼻音:“外面还有记者吗?”
他看了看四周被清过场,走廊已经空无一人。
“没有。”
话落,门里依然安静着,霍聿深垂下眼睫,大概猜想到了里面是怎样的场景。
他思索片刻,又低声道:“地上凉,先出来。嗯?”
饶念心口微动了下,下意识收紧了指尖。
他怎么猜到她坐在地上的?
前半句还隐约带着上位者的强势,后半句微微低哑的尾音却又让人觉得...
他在哄。
只是不太熟练而已。
饶念深吸一口气,终于慢慢站起来,缓解了一下因为蹲太久而发麻的酸痛,她又理好凌乱的发丝,才缓缓打开消防通道的门。
一束冷光从顶部洒下来,男人的袖口挽到了小臂上,腕骨上扣了一块银表,质感极好的衬衫被妥帖地束进腰部,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和倦懒,矜贵而禁欲,像一块上好的璞玉,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成熟男人的迷人味道。
霍聿深垂眸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眼睛有些红,脸上却没有泪痕,但看着就让人觉得受了委屈。
她很快又垂下睫,躲开他的视线。
“霍先生有事吗?”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唇角弯了下,似是有些无奈和头疼,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西装,不打算还给我了?”
-
暮色降临,一辆挂着港澳两地车牌的豪车从停车场稳稳驶出,汇入高架上的一片喧嚣车流中。
外面的世界已经黑了下来,车窗外霓虹斑斓,原本沉闷的夜幕也变得不再压抑,广告牌持续变换,一会儿是浪漫的钻戒广告,一会儿又变换成港乐的MV。
墨色湮没在一片光怪陆离中,隔岸便能望见繁华的港城。
车玻璃倒映出身旁男人的身影,霓虹的光影笼罩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上,饶念看得微微失了神,第一次在人身上联想到日理万机这个词。
霍聿深正在与人打电话交谈,薄唇轻启,讲的似乎是意大利语,却依然如他说起粤语来一般游刃有余,慢条斯理。
饶念心想,他果真有诺必行,说过下一次见面,便有了这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霍聿深开始,饶念的心里就总是莫名会萌生出一种直觉。
仿佛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都不是偶然。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小时后,车停在自家楼下时,饶念还有些许恍惚。
恰巧这时霍聿深的电话会议刚刚结束,她垂睫解开安全带,转头对身侧的人小声说:“我上去给你拿...”
想下车的前一刻,手腕被人轻轻拉住。
冷玉似的长指扣住她的手腕,凉意顺着肌肤相触的位置镀来。
饶念动作一顿,回眸看向他,眼里还写着懵怔不解。
霍聿深眼眸漆黑,斯文有礼地问:“方便我上去拿吗?”
-
公寓电梯内。
饶念咬着唇,看着电梯门折射出的倒影。
男人身型挺拔,站在这间狭小的电梯里,未免有些纡尊降贵了。
电梯门在某一层缓缓打开,只见认识的房东阿婆一手牵着狗,一手拿着一串钥匙,大概是刚验收完房子回来。
一进电梯,阿婆好奇的视线就频频往两人身上瞟。
没想到这么点时间里都能撞见认识的人,饶念赶紧把头埋下去,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来人别出声,别出声,但总是天不遂人愿,怕什么来什么。
下一刻,她就听见房东阿婆按耐不住好奇地出声:“小饶,呢个靓仔就系你未婚夫?”
阿婆也是土生土长的港城人,这几年才搬到宁城来收租,普通话讲得蹩脚,时常和粤语混着说,也不管人听不听得懂。
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眼光都分外毒辣,一眼便看出了男人非富即贵的气场,让人忍不住心生敬重。
饶念还没开口回答,阿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身旁的男人,用粤语率先问:“先生都港城嚟嘅?”(先生也是港城人?)
霍聿深微微颔首,谦逊有礼地微笑:“係嘅。”(是。)
阿婆了然一笑:“唔怪得,睇得出。”(难怪,瞧得出。)
阿婆又紧跟着追问:“先生多大年纪喇?”
“今年三十。”
阿婆啧了声,满意的目光止不住地流连,发自真心地夸赞:“好有型啊,这么靓仔。”
霍聿深从容地回:“多謝。”
饶念明明上次在游轮上听过他讲粤语,可眼下听见第二次,心脏处措不及防再次荡起涟漪。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回荡在电梯里,丝丝缕缕地缠绕在耳畔,像情人间的低喃呓语。
就在阿婆还要继续查户口似的追问下去时,饶念终于回过神来,急中生智地开口:“系我哥哥。”
反正他的年纪应该比她大,这样说至少不容易被戳穿。
她的粤语讲得并不熟练,听起来口音蹩脚,却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闻言,霍聿深抬了抬眉,眸底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却没有否认她这个回答。
房东阿婆清明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虽然没相信,倒也没让饶念太尴尬,意味深长地一笑。
好不容易到了楼层,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饶念如释重负,下意识地拉起身边的人往外走。
等电梯门在身上合上,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动作有些逾矩,立刻松开他的袖口。
抬起头时,只见男人眉眼含笑,并不似往日对人时的那种温和有礼,褪去了因为身份带来的疏离冷淡,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意。
饶念这才发现,原来他在人前时的温和笑容大多是伪装,他大多数时刻冷清疏离。
他的骨相本就是顶级,此刻薄唇轻勾起的那抹弧度,有些说不出的蛊惑。
不知怎的,饶念的胆量忽然也大了起来。
她眼神控诉地看他:“霍先生刚刚在笑我。”
闻言,霍聿深挑了下眉,眼里荡出几分笑意,却明知故问:“为什么笑你?”
饶念噎了一下,细眉不自觉拧起:“笑我粤语说得不好。”
听着像是在埋怨他,可偏偏语气又带着几分娇嗔,清丽的脸庞也不自觉多了几分娇俏。
霍聿深忽而轻勾了下唇,垂眸认真道:“没有笑你,只是觉得很可爱。”
没想到他会突然间如此直白,饶念耳根蓦地一热,脸颊的热意也随之升腾而起。
她只能逃避式地移开视线,快速用指纹解开了门锁。
“好了,进来吧。”
霍聿深没再逗她,从她泛红的耳尖收回视线,抬眸简单环视了一下她的家里。
一人居的复式公寓,很小女生的装修风格,奶油色的沙发桌椅,简单而温馨。茶几上摆着透明花瓶,插了几支白玫瑰,看上去清新雅致,旁边摊开着几本拍卖图录。
家里第一次有男性客人造访,饶念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局促地小声开口:“我去楼上拿西装。”
“嗯。”
男人的教养极好,并没有在她上楼时四处乱看,从进入她家里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举动,站在那里也从容而得体。
饶念彻底放心下来,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又顺手扎了一个清爽的丸子头。
西装早就被她叠好装进了纸袋里,只需要拿下去就可以。
下楼前,她在楼梯上悄悄探头往下看,他正在打电话,不知道是和谁。
电话里,黎承祈问他在哪。
霍聿深单手插兜站在窗前,余光瞥了一眼楼梯上走下来的人,淡声回:“喺一个细妹屋企。”(在一个妹妹家里。)
饶念的粤语不怎么好,但还是听懂了细妹两个字。
她的耳根瞬间有些发热。
看见她下来,霍聿深不再理会电话那头的好奇,直接把电话挂了,幽深的目光直直望向她。
到底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无论在拍卖场上多么自信从容,换下了那身沉闷的拍卖行制服,也能瞧出女孩子的娇气来。白色的V领毛线衫舒适简约,露出漂亮白皙的锁骨,眉眼也清丽动人。
她把纸袋递过去,细白的指尖被袋子上的细绳硌出浅浅的红印来,有些惹眼。
霍聿深的目光下意识停留在那处,紧接着就听见她轻声开口。
“我以为霍先生不会来拿了。”
他抬了抬眉,语气晦暗不明:“为什么不?”
静了几秒,饶念抿了抿唇,才轻声道。
“霍先生应该不缺一件西装,何况是已经穿过了的。”
她的语调十分平静,像是在说手中的这件西装,又像是在暗指其他的。
男人浸淫名利场多年,又怎么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霍聿深眉心微蹙,刚想要开口,饶念便已经先一步出声,打断他还未说出口的话。
“霍先生要坐下喝杯茶吗?”
看着女人莹亮的双眼,霍聿深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
刚刚饶念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丁点不易察觉的酒气,猜测他可能是刚应酬过。
上次在游轮上,她曾喝过他的一杯茶,现在也该还给他。
就当是用这杯茶彻底还清上次欠他的人情,西装还了,以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
大概是抱着这样的念头,饶念烧水泡茶的整个过程都变拖得极为漫长。
随着花瓣彻底在温水中绽放开来,她也仿佛彻底想通了什么,垂下眼,唇角自嘲地弯了弯。
饶念知道,现在饶家的欠债,还有和蒋家泽的婚约,于她而言都不是能轻易解决的麻烦。
而霍聿深这样的人,也不应该和她搅在一起。
如果被记者偷拍到了什么,一定会给他们安上一个偷情的名头。
所以,就这样吧。
她家里没有游轮上他给她喝的那种名贵茶叶,只有再普通不过的大马士革玫瑰泡出来的花茶。
估计男人这辈子都没尝过这么便宜的茶,实在是罪过。
饶念端着泡好的茶回去,有些忐忑地把杯子递给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
“家里只有这个了。”
只见霍聿深从容地接过杯子,神色并无任何异样。
“多谢。”
淡淡的花香充盈鼻间,与霍聿深平时会品的茶截然不同,他往日无论是与长辈也好,生意伙伴也罢,尝到的茶香无一不是清苦和涩意,泡的也都是价值千金的茶叶,廉价的花茶从来不会出现在茶桌上,也从没有人敢用这种茶招待过他。
久而久之,他也已经习惯了茶的苦涩。
这是他的第一次尝试,有些新奇。
看着淡粉色的花瓣在温水中漂浮,霍聿深眉心微蹙,却还是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
舌尖感受到与以往不同的清香甜意,是让他觉得陌生的味道,却并不令人排斥。
反而有些让人贪恋。
对上她期待的眼睛,他的眉心不着痕迹地松开,并不吝啬夸赞。
“很不错。”
听到霍聿深的评价,饶念终于雀跃地弯起眼睛,像是被夸赞之后忍不住要翘起尾巴。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时,房间里的灯光突然剧烈地闪烁几下,熟悉的跳闸声响起,黑暗陡然降临。
饶念脑袋一懵,只见四周瞬间漆黑一片,两秒后才反应过来。
停电了?
就在这时,霍聿深开口,仿佛能听见她内心的声音:“今晚电路维修,会停电半小时,门口的公告栏上贴了。”
饶念愣了下,惊讶于他的细心。
所以,他主动提出要跟她上来,是因为知道现在会停电?
她下意识抬脚,想要在黑暗里朝着他走过去,却没注意到前面就是沙发角。
直到小腿撞上沙发尖锐的一角,疼得饶念倒吸一口凉气。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声,就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里,稳稳接住了她。
触碰到他胸膛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饶念瞬间屏住呼吸,他身上都是成熟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包裹而来,莫名让她感觉到一阵安全感。
同时,她感觉到身下的人也僵了一瞬,不过很快恢复过来。
紧接着,饶念听见他哑着声线问:“摔哪了?”
后腰被男人的大掌堪堪虚扶住,并没有任何冒犯,是绅士手。
但体温依旧变得滚烫起来,男人的吐息依旧克制,周围的气息流速被减慢,分秒仿佛都变得格外绵长。
她紧咬着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我没事。”
外面的乌云笼罩月亮,仅存的光亮暗了下去,双目不能视物,她只能用感官去感受对方的存在。
心照不宣的暧昧流淌在空气里,下一秒就会落下来。
理智告诉饶念,现在的距离很危险,身前传来的温度也不允许她再贪念下去。
明明已经决定了,喝完那杯茶,就让他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道:“既然停电了,我就不留霍先生了。”
饶念本以为他立刻就会放开他,可霍聿深并没有急着松开手,反而忽然低声开口。
“饶小姐为什么这么放心让我进来?”
男人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尖锐到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还在叫她饶小姐,听起来礼貌又绅士,可实际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已逾矩,早就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两个人的体温无声交换着,饶念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因为他的问题变得急促,她想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脑中的思绪开始混乱。
他这样清风霁月,身居高位的人,应当不屑于做这种挖人墙角的事。
饶念并不想自作多情,所以只能状若无事,有些模糊不清的时刻,也不必非要说破,反倒给彼此留有反悔的余地。
况且,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差距太大。
她甚至开始感谢现在停电了,不至于让她在霍聿深犀利的问题前,情绪暴露得太过彻底。
饶念深吸一口气,声线却仍然不自觉地微微发着颤。
“霍先生是绅士,继续留在这里不合适。”
这是在提醒他,不可越界。
黑暗里,他不语,只静静地盯着她的脸。
饶念看着斑驳的光影在他深邃的脸庞上不断变化,隐得他的神情也冥冥不清,难以分辨出他此刻的情绪。
复杂的气息缠绕交织在一处,让她第一次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如此艰难。
发乎情,止乎礼。
霍聿深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松开了禁锢她的力道。
只是,饶念紧屏住的呼吸甚至还没来得及彻底松开,他却霎时间逼得更近。
还未等她有时间反应,她的下巴被男人冰凉的长指扣住,被迫迎上他的视线。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霍聿深的另一面。
强烈的侵略性,让人本能地嗅到危险的气息,包括他此刻的不高兴。
“我不喜欢这句夸奖。”
他十分直白地开口,语气难得强硬,不见平日伪装的温和。
话落,饶念心跳骤然停了一拍,撞进他眼眸中深不见底的晦色。
他的指腹微微用了几分力道,粗砺的触感让她白皙的肌肤覆上一小处绯色,也让她的心跳瞬间更快。
其实不疼,只是让饶念觉得痒。
就好像他此刻是在教导她什么深刻的道理,又或是想通过现在这种方式。
身体力行地让她意识到,她所以为的绅士,只是对他的误解。
商人的本性是掠夺,他亦如此。
霍聿深的视线紧紧噙住她的,缓慢地掠过她的唇,还有那一寸被他碰红了的肌肤。
是因他而起。
“因为绅士也是人。”他忽而开口。
男人嗓音沉沉,藏匿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喑哑。
“是人就会破戒。”
老男人就是会**哈...
快六千字还不够霍董随随便便调个情用的,要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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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