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第5章 伍

他们在路上并没有耽搁多少日。

一开始秦昭还因为晕车抱着路边的树吐了几次，到了后来发现自己好像挺耐饿就干脆什么也不吃了，呕出来的也只是胃里的酸水。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怒骂这秦/朝的车为什么这么颠。里面铺着的软垫对她几乎没有什么用处不说，一路上还有不少碎石之类的东西颠得木制车轮上上下下像是在坐过山车。别人倒是觉得这车驾得挺稳，但和现代交通工具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她再也不嫌弃公交车了！

然后就想起始皇帝陛下曾经在巡游的时候坐在车里批公文。一百二十斤的竹简堆起来就像座山似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在宫殿里翻看都叫人眼皮拉长昏昏欲睡，别提在这颠得厉害的车里批阅了。

“政哥，真是太强了。”

王耀听着她从抱怨行路太颠簸这个话题跳跃到陛下竟然能在这种环境中批公文，也没纠正对方显然是大不敬的称呼，说，“你这话题跨度也太大了。”

“但政哥确实很厉害嘛——”秦昭反驳，“车同轨，书同文，统一了度量衡，以郡县代分封。”

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长城。

“无论现在有谁想要在他身上抹上污点，在后世都会有千千万万个人知道，秦始皇，自是千古一帝也* 。”

——千古一帝。

王耀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评价，轻笑一声。他不否认，嬴政的确是他目前为止见过的对他影响最大的国君。

“不过这话你可别在阿政面前讲。”他笑着说，“他要是知道可就难收场了。”譬如再兴致勃勃地要弄什么大工程之类的。

秦昭点点头。她是明白嬴政的行动力到底有多强的，要不然也没办法在十几年间就完成这么多大工程。她甚至毫不怀疑，只要给嬴政一张世界地图或者告诉他长生不老药在西方，他都能派士兵把西南亚那片给打下来。

以秦/朝如今的社会环境，真要西征的话说不定还不会这么快就大泽乡起义，毕竟秦目前的法律还是更符合战时状态的。如今中原一统，没有仗打，而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整些幺蛾子，这一点她非常有体会。放到娱乐方式眼花缭乱的二十一世纪，人们还能因为闲得长草而抄起键盘舌战对家惹出各种事情人均瓜农，何况是在公元前三世纪？

人民太闲，法律太细，不及时处理其中任意一部分的话实在容易出问题。

她把这些想法告诉王耀，希望他回去以后和嬴政提一提，即便不能阻止秦的覆灭，也希望能延续得再久一点。

“你说阿政是千古一帝，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事情。”听完阿秦的长篇大论，少年模样的年轻意志体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了。

连自己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作为始皇帝的嬴政怎么可能不清楚。那位陛下说不定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因为另一个精通帝王之术的人已经被毒死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从韩非子那里学了多少东西。

“但是扶苏他——”

“阿秦。”王耀怀抱着佩剑，打断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我与阿政都不屑于知晓未来。”

“未来如何那是未来的事情，你我只需放眼于现在，做该做的，做能做的。”

秦的覆灭是必然，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延长它存在的时间罢了。就像是在给垂死的病人吊着一口气，恢复不了原本的生机，也不能痛快地跑到阎王爷面前去，反倒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

所以，只要知道秦会消失在历史中，对王耀来说就够了，之间的过程他不想也不屑知道。王朝更替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从一千多年以前就冷眼瞧着世人争夺的身影。在他看来，即便是延续了八百年的周，也不过是记忆中的一小部分。

之后这个话题便没有再被提起。

赶路的途中，秦昭整天忙活着的除去学语言之外就是学礼仪。什么祭天地、祭诸神、祭先祖，还有面见君王的礼节等等……各式礼仪的要点一个接着一个，动作不规范得到的就是和记错词一样的后果，也就是来自王耀的一个看起来好像没用多大力气，但其实能把人弹得额头发红眼泪都快掉下来的脑瓜崩。

有好几次阿秦都想着算了累了跳车逃跑吧最好世界也毁灭一下，然后想起自己要面见的是传说中谁也不知道到底长什么样的秦始皇，一下子又觉得自己可以再拼了老命背几组生词。

几日之后，马车终于进了咸/阳。

在王耀向城门口检查身份验传的士兵展示了能够把她带进去的诏令以后，也顾不上形象和吹过来的凉风，拉开了车窗探出头四处张望。

就如同各种穿越小说里描写，咸阳城内部的生活环境还算不错，至少卫生方面也没有像一些较偏远的地方那样排泄物随处可见。

只是这城里的人民……神情似乎太过麻木了。比起记载中生活丰富的临/淄人，咸/阳百姓的生活方式和雁/北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好吧，如果忽视不远处那群据士兵说是在服徭役的路人的话。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在马车路过服役人群时，秦昭听见人群里传出这样一个声音，吓得她猛地抬头，一下子磕上窗框。

王耀听见声响，熟练地将外面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叩门的驾车人三言两语打发了，然后转头看向还抱着后脑缩在角落的阿秦。

这小姑娘怎么冒冒失失的还没扶苏让人省心……

然后他很快想起这小姑娘说过在她生活的环境里，十几岁的孩子没有必要明白太多太多事情，只要安心完成学业就可以了，不用像当年的嬴政那样年少时就登上王座为了国家殚精竭虑。虽说是有自信自己迟早有一天能看到那样的情景，但还是忍不住对那样美好的未来充满向往。

“怎么了？”王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外面，“只是一队服徭役的人而已，还是说里面有什么让你在意的？”

“不……大概是我听错了……”刘邦是在秦始皇外出巡游时才说这句话的，总不至于自己一到咸/阳就触发这种特殊剧情吧？而且……同行的根本不是始皇帝本人而是老王啊！

多年以后，站在那位汉高祖身边帮他出主意如何哄吕后开心的秦昭只觉得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