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第3章 叁

原先按照王耀的打算，他和秦昭无论如何都不至于等到随行的士兵赶到雁/北才开始真正动身。

无奈从现代来的秦昭根本不会骑马，更不用提在秦/朝这个连马蹬和马鞍都没有的时代让一个只会骑自行车的人骑马这种事情了。

“我以为你既然是大/秦之灵，这种骑术怎么也该有些基础。”王耀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身旁的少女，“谁知你非但不会骑马，还差点呕在别人身上。”

这个别人自然是他本人没错了。

心虚是心虚，但并不代表她会承认自己菜：“我又没骑过马，谁知道自己会晕马啊！”

听说过晕车晕机晕船，就是没听说过晕马的。已经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粗麻布衣的秦昭也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拖后腿，但她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已经够强了。

暂且不提晚上太阳一落就睡觉没有网络的极其乏味的生活，单是身上这粗麻织的布料在刚穿上的那刻就磨得浑身泛红，和原本身上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说起那身换下的华美裙装，就连待在咸/阳见多了各种柔软绫罗绸缎的王耀都忍不住赞叹这或许真不是人间之物，然后转头“教训”秦昭不知道珍惜。也不是她浪费，只是这种轻盈舒适的料子在现代真的不算上等，顶多称一句“不错”罢了，自然也生不起什么要当作至宝的心思。

包着那套玄色华服的布包被她随便找了根麻绳系在马脖子上。

“‘晕马’？于你来说倒是个贴切的词。”

为了照顾秦昭步行的速度，好好的千里马硬是成了老牛，踏着碎步走在她身侧。王耀倒是想一把捞起她策马扬鞭，找到随从的士兵就可以把她丢上马车。可对方的身体素质弱得出乎他的意料，还没让马撒开蹄子跑上几步就说想吐，要不是放下得早差点就直接吐在他身上。

说来也奇怪。王耀以为国/家之灵这样的非人之物，应该是不需要进食才是。不需要进食，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吐的。

从大太阳当头的晌午一直走到入夜，两人都还没走到最近的一条直道上。这附近没有人，连棵树也少有，地势也颇为陡峭，几乎没有一处可以暂时歇息的地方。

“再走走吧。”出于对秦昭那副小身板的担忧，王耀说，“我记得不远处有座武安君祠。”

武安君？

“白起吗？”

他的眼底晦暗了几分，盯着毫无所觉大踏步的少女，在她察觉到之前收回了目光：“不，是李牧。”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李牧将军也是武安君。”

说起武安君，一般人的第一反应大概就是白起了。不过秦昭不记得他有来过雁/北，在秦统一六国之前镇守雁/北的应该是李牧才对。但李牧这个人在历史课本上露脸的次数实在太少，还不如传闻是穿越之子的王莽多，更不用说提到“武安君”的封号了。

白起是战国时代最耀眼最炽烈的火，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秦昭襄王也曾说过，白起这个人，曾经以少攻多，尚且可以有如神助般取胜，何况以强击弱，以多击少呢？

他注定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任何人知晓白起的姓名都无法让王耀产生半点意料之外的情感，唯有秦昭——

她是秦/朝的灵，而不是几十年前那个秦/国的灵，知道秦的统治者应当只有始皇帝嬴政，而不应该是同时知晓秦昭襄王和白起。还有和那个寡妇说起的燧人氏、有巢氏。

若说知道秦昭襄王，还能勉强解释说他好歹还是秦曾经的国君，秦昭作为秦的意志知道一点也不奇怪。可燧人氏的时代实在太遥远了，遥远得差点被秦的荣光包围的王耀遗忘。

那粒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前路的豆大的火苗，在对方跟河说起的时候再次从眼前燃起。

……

王耀口中的那座武安君祠在秦昭看来有些简陋，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而且这个时代的一切东西都不容许她多想。

秦朝，公元前二百多年，距离她生活的时代还有两千余个春秋。

——太久远，太久远。

与自己同行的华/夏意志说，现在是秦王政三十一年。换算一下时间，离始皇帝的逝世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方现在或许正在咸/阳宫里派人去找仙人的踪迹，而自己，又好巧不巧地撞上这个节点。

秦昭坐在祠堂前凹凸不平的石阶上，抬头望着月亮。

不去咸/阳是不可能的，留在雁/北也是不可能的，因为王耀把她当作大/秦这个国家的意志。

一个国家意志赖在边境雁/北，迟早有一天会被始皇帝亲自找过来，打包带到都城，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不如自己主动一点，跟王耀去咸/阳，至少在那地方不用为生活和项上人头发愁。

尽管还是比不上现代。

……现代。

明月顺着墨色的天越升越高，底下是兽脊般的群山，伏在撒满碎石沙砾的地上。风呼啸着，卷起尘土，偶尔传来几声狼嚎与鸦鸣。

大概是因为心里太空荡，看什么就都觉得苍凉。

穿越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像是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的吧，为什么正巧落到她头上？

可她秦昭又不是什么所谓的“天选之子”，这大/秦和世界也不需要她一个中/国高中生来拯救——那是日/本高中生的专业，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要让她自己说有什么擅长的，大概也仅仅只是“混吃等死”和“咸鱼瘫”。

所以啊，这操/蛋的命运为什么会选中自己？

所以啊，自己为什么会像个煞笔一样坐在台阶上吹风？

啊……好像一开始是打算和王耀轮流守夜的来着。

马已经睡着了，王耀似乎也是。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容易多想，容易想多，特别是在一个足够寂静也足够触景生情的环境中。

秦昭默数不远处那棵歪脖子树上稀稀拉拉的叶片，数着数着就变成了自言自语。

躺在祠堂里闭目养神的王耀听见外面传来了说话声，还带着点哭腔。

“生活我/操/你/大/爷！老/子现在没了父母还有家里那个臭小子都他/妈/的怨你！”

……行吧，他现在确认了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大/秦的灵。讲脏话时的气势倒也确实不输于他大/秦虎狼之师里的任何人。

只是，国家意志会有父母吗？

当然不会。

秦昭……

她的名字在王耀的舌尖转了一遍又一遍，那与世隔绝的淡漠眼神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

你不是大/秦，也不是神女，那你到底是谁？

月光照进祠堂，拉出一道细长歪斜的影。

他转过头，看见的便是颤抖的肩膀，还有单薄且纤细的背影。

像个离家不久的小姑娘，也确实是个离家不久且置身与陌生之地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