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知道背后的利益复杂,一时默然。
如果她没猜错,这个金矿,现在的所有人应该是妮芙提提,因为握住了法老的命脉,用黄金买通大臣,所以她才那么有恃无恐。
可即便猜中了,她又能怎么做呢?
怎么才能不让战火蔓延,伤及无辜,又能解决努比亚人的困境呢?
最后看了眼这个带着血色的日出,程风退回了通道。
“你们是受害者,就算动手,也不能以叛乱的名义。这样,你先让我进城了解了解情况,过两天我带着你要救的那几个人一起来找你。”程风说着,突然一问,“你们现在有多少人?”
“500个左右。”
程风:“······”
她心情复杂地撇了眼身侧人,把那句“你是不是诓我”咽了回去。
——这真是她见过的最寒酸的“叛乱”。
程风忍不住又问:“你准备带着500人对上城内的几千守卫?”
特尼斯摇头:“我本来只是想救回同伴。”
程风:······懂了,合着她就是送上门的冤大头。
但她确实不忍拒绝。不只是为着这“公平与正义女神”的名头,更因为她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国度。
程风没多耽搁,直接让特尼斯把她送出了山门,沿着来路下山了。在山脚,她遇上了在附近打转的帅哥和马蒂拉。马蒂拉一见到她就冲了上来,上下打量,发现她完好无损后大大松了口气。
“玛阿特殿下,后面的路还是让我陪着您吧。”
“随便。”程风耸肩,摸了摸凑过来的马头,还是把它赶走了。
两人沿着唯一的官道沉默向前,很快城墙进入眼帘。不,不止城墙,还有城外沿路而建的一条难民集中营。
纸莎草做的锥形房子就像土地上长出的钉子一样,密密麻麻绵延四五里。等靠的更近,一股若有若无的骚臭味透过程风口鼻处围着的布巾渗入她的呼吸道。她忍不住拉下布巾想换换空气,结果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味道弄得窒息。整个区域,压根儿没有一点好空气。
道路两旁摩肩接踵地躺着人,每个人身旁的土地上写着一个数字,在程风疑惑的眼神中,马蒂拉低声解释说这是他们的卖身价格。
但这一片最让程风在意的是,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不完整”。
躺在路边的残疾的程度还不算很严重,好些手脚齐根没了的跟一摊肉泥一样躺在屋从深处苟延残喘,可能下一秒就会彻底断气,看得她深深皱眉。
“这些都是······受伤的旷工?努比亚人?” 程风半猜半问。
话音刚落,路边一个坐着的男人就嗤了一声,沙哑着嗓子粗声粗气地说:“什么努比亚人,我们是埃及人,是阿斯旺的平民。”说着又讽刺地笑笑,“算了,都没差,都一样。”
都一样。
怎么会都一样?
程风和马蒂拉对视一眼,加快脚步往城门走。突然,马蒂拉抬起手掌挡在了程风的眼前,程风刹车不急,一头撞了上去,随即后退一步,两人一触即离。
她没责怪马蒂拉突兀的举止,因为在他抬手前,她已经看到了不远处,那个被人用纸莎草编织的长板拖走的尸体。
右腿膝盖以下都没了,溃烂的伤口处密密麻麻地爬着蛆,看得程风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忍直视地撇过头继续往前走。
城门守卫不多,一个个东倒西歪没个正形地缩在一起聊天,见到程风和马蒂拉两个生面孔,多看了两眼,也没盘问就放人了。
进城后,里面的情况倒是比程风预想的要好一些,房屋众多外观体面,甚至还有好些二三层的楼房。
不管什么时代,看一个地区富裕与否,房子是最直白的讯号。
在埃及,房屋材料只有两种:石砖和泥砖。泥砖只能建平房,是最常见的平民之家,石砖能做楼层,稍微富裕的家庭都会弄个两层来彰显家底。所以程风一路由北至南,两三层的楼房比例是在逐渐减少的,由此可见,上埃及因为尼罗河的灌溉范围缩减,确实物资相对匮乏,过得更辛苦些。
而阿斯旺作为南部的军事重镇和矿产生产地,这座城里的楼房数量已经比得上孟菲斯了。不知道是不是商队往来频繁,还有好几家小酒馆以供落榻。
就是有一点很违和:大街上基本都是女人孩子,连一个超过15岁的男孩都少见,且这些人脸上毫无生活的神采,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麻木。
和之前那个老妇人完全相反。
程风边走边观察,眉头越皱越深:“这里的情况你知道吗?”
马蒂拉点头:“阿斯旺是花岗岩的唯一产区,每年的采石任务繁重,几年前因为人手不足征用了部分努比亚奴隶,后来因为死亡率太高,连本地人也被强制送入矿山进行开采。但是相比而言,本地人所得报酬还算丰厚。”
“可是丰厚也掩盖不了死亡率高的事实,不是每个人都要钱不要命,而且强迫平民工作是违反条例的,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可为了自己的私欲,没有一个人想从根源上解决,真是可恨!”程风面无表情斥骂,被这些光明正大趴在别人脊背上吸血的人恶心坏了。
马蒂拉连忙解释:“将军是想解决的,只是发展孟菲斯和军队已经牵制了他大部分的精力,王太后那边也时不时找麻烦,所以才一拖再拖。每次这边叛乱,将军都想亲自带兵过来,但是被王太后和议会阻止,无法成行,您别误会将军。”
程风没说话。三言两语的解释不足以打消她这一天面对的尸山地狱,心底的那股恶心感始终缠绕不去。
而且,相比埋怨,她更想要的是找到解决办法。
一个光明正大带领叛军掀翻阿斯旺统治,重新建立新政权,又不会将叛乱蔓延到别处的方法。
——曾几何时,她程风做事,居然也开始考虑师出有名了。
妈的,等回了孟菲斯,非得让那个男人给她当牛做马一个月才行!
程风磨了磨后牙,转而对马蒂拉下令:“先找个地方落脚,晚上我要潜入市政厅找找有没有什么证据或者把柄。你也是,打听下城内的核心势力和兵力分部,看看如果我们要拿下这座城的掌控权需要多少人马。”
马蒂拉:!!!
他倒吸一口凉气:“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离开,等将军来了再解决吧。”
程风不耐烦地翻白眼:“两个选择,一,你回去叫人,我自己解决;二,你帮我,我们一起解决。”
马蒂拉还是一脸不赞同,甚至拉开了动手的架势。程风看着他的动作,无语至极:“奉劝你一句,如果不能一招制服我,那就好好配合我。否则,我们两败俱伤,别人渔翁得利。要知道,这里可是王太后的领地!”
马蒂拉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拉美西斯下的命令是让她远离危险,护她安全。结果现在被她带到了全埃及最不安全的地方做最不安全的事情!
心神剧烈拉扯,他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屈从于现实:抱歉了将军,等我回去自愿领罚。
程风搞定了一个助力,拉着马蒂拉找了个小酒馆入住,然后在城内各处走了走,摸了下地形,安心等天黑。
她这一晚任务不轻,市政厅、城主府、以及神庙都要跑一趟。好消息是这边建筑都比较好攀爬,人员的防卫对她来说跟豆腐渣一样。程风先去跑了趟市政厅和神庙,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等到凌晨,守卫最困乏的时候如一尾游鱼,悄悄摸进了城主府。
前院格局一目了然,宴会厅、办事厅、书房、卧室的分部和赫雷姆贝福家差不多,她摸着蜡烛溜进书房翻了半天发现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什么陵寝图纸啦,陪葬祭品清单啦,稍微有用一点的就是关于土地的种植和赋税安排了。
——正常得简直不正常。
她放下黏土板,转身又进了卧室。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总不至于这个城主喜欢把机密文件藏在后院吧?
卧室没人,看样子今晚男主人在后院休息。程风像个壁虎一样,藏在黑暗里从屋顶爬下,借着微弱的光线先打量了下卧室敞亮的格局,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床边的那片地毯上。
她悄悄走过去掀起地毯,发现地砖果然可以活动,而表面一层石砖一块块抠出来后,里面露出一个漆黑的洞。蜡烛一照,洞里放着好几个箱子。
她把每个都撬开了,发现大多都是装的金条珠宝,只有一个里面放着两个黏土板和一叠写满字符的纸张。因为纸莎草纸难以保存,纸张大半都泛黄了,拿着的时候手感有些脆。
可上面的内容却硬得不能再硬了!一行一行的,全是商队往来的账目。
这些账目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商队采买东西,城主府反而要给大批钱财出去,这不是太违和了吗?
不像买卖,倒像贿赂。
程风将东西连同黏土板一起装进包里,复原现场,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