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寻月 第29章 狂乱

一个……回合？水雾自角斗场黑色的墙壁中渗出包裹了场上的两人。

冷汗浸透了少年的全身，他脸色苍白地退后了半步，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十一。

似有生命一般，水雾迅速与十一体内倾泻而出的寻月场法力融合在了一起。烟雾缭绕下，他的身影逐渐模糊不清。

期间，雾气还淘气地扑向少年，令他眼睛一痛，下意识闭上双目以手相护。

“这就是从日场打赢了五百场的实力吗？”看着少年露怯的模样，培育者有些失望。

后者心头一怒，还未曾开口，身前不远处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日场野兽质量下滑，也是难免的事情。”

这声音是，十一。少年心头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这家伙真的没死。

可恶啊。少年在心头低骂。

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从雾气中吸取力量。

在隔离区时，为了保证周身法力的流畅，也为了能给十一造成最大限度的伤害，少年曾刻意将体内一切寻月场的痕迹清了出去。

哪知十一竟是如此的棘手，被虚海灵气穿心还能不死。

现在少年体内法力接近枯竭，既得不到虚海灵气的补充，也无法吸取寻月场法力，竟是自己把自己送入了死局。

“处理区和日场让你运营成这个样子，你倒还有脸跟我讲没办法！”但没关系，现在十一也不好过。

培育者的咆哮突然来到，破碎声在少年的耳畔炸裂。细碎的瓷片割破了他的手背，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背向下划去。

……如岚瓷？感受着伤口处细微的法力波动，他紧锁眉头下意识判断出了物品的来历。

那是一种蕴含着特殊法力的特殊器物，来历不明，颇为名贵，即使是飞鸾阁中也没有几个。

刚才不曾看见培育者身边放着什么东西啊……难不成是从时空口袋里特意拿出来摔的？

想着这有些荒唐的画面，少年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只见他紧咬着嘴唇，硬生生地将笑声憋了回去。

“……”于是黑场的氛围又微妙地紧绷起来。

若是少年现在能睁开眼睛，便会看见十一正直立在不远处，额上开了个新鲜的口子，脸上肩上分布着几道血痕。

他低垂着头，神色被散乱的发丝遮挡，只能从手上突出的青筋看出些许的情绪。

见到十一这久违的模样，培育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身体也微微前倾。

但片刻后，十一松开手指，温顺地低下头说道：“臣属失职。”

切。培育者瞬间失了兴致，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喂，那小子。”培育者向来只记得住少数货物的代号。

少年神色一凛，下意识直起了脊背。

“我破例给你个机会吧。”培育者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慵懒。

轻微的拍打声传入少年的耳朵，在他脑中隐约刻画了一个把玩着扇子的男人形象。

“如果你现在向我求饶，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培育者以扇子轻击掌心，敷衍地邀请道。

纵使少年心态资质不过如此，也强于处理区绝大多数的货物了。如今寻月场缺人，货物能少折损一个是一个吧。

不错，手感果然不错。

不过培育者嘴上说着邀请的话，注意力却被手上的扇子引去了。这是他拿如岚瓷时顺手带出来的。

这柄白玉扇子的扇骨上有一道刻痕，挂坠也只剩了链子，看上去颇有些折损的美感。

这扇子……他嘴角撩起一抹笑意。不知不觉也过去这么久了啊。

“休想。”可惜少年不识趣，接着就拒绝了。声音虽然不大，却毫不迟疑。

“十一，继续吧。”见他不识趣，培育者也就顺势坐回椅子上，将扇子举到眼前继续把玩。

正好感应到雾气散去不少，少年警惕地微睁眼睛看向十一。适应光线看清对手后，他身体一震，显然吃了一惊。

后者身上的衣物已被染红，乍一看仿佛穿回了血衣。但与平时慵懒不屑的模样不同，此时的十一蓬乱着头发微咬牙关，整个人狼狈中透着些许凶狠。

在日场时，少年曾无数次看见发狂的野兽。他们被情绪所操纵，一举一动毫无章法，只为发泄。

十一现在给他的感觉就与那群野兽完全相同。

雾气微微流动，少年脚下使力却晚了一步，整个人被十一撞飞了出去。

“咳咳……”意识到以现在的身体状况避不开攻击后，他无奈蜷起身体护住要害。

角斗场上哪有全程占上风的情况，少年也有过几次战斗中法力亏空陷入被动的时候。

当时的他选择以法力护住要害，硬撑到野兽疲倦时再突然出手，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如今少年没有其他对策，只能选择这个下下策——

于是少年的预感没有错，此举果然是下下策。

日场的野兽岂能与十三席相提并论，不过三四下攻击，十一就突破了少年的防御。十一一把提起少年，将他狠狠地扔了出去。

“呃……”声音被喉头涌上的甜腥气堵住，呼吸也困难起来。

眼前的世界愈发模糊，少年本能地再次护住自己。

这个十一。他咬紧了牙关。

他感受的出来十一的攻击刻意放轻了力道、加快了频次，像是猫在逗弄老鼠一般戏耍着自己。

寻月场的家伙，一个个的还真是喜欢玩弄他人啊。

在十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少年的意识逐渐模糊。

哗哗哗——砰。

嘈杂的雨声被暂时关在窗外，少年转身回到褥前半蹲下去。

面前的十三仍紧闭着双眼，脸上难得地泛着些许病态的红晕。

扯着被子盖在十三身上，少年正欲离开，一股拉力自衣角传来，险些拽了少年一个趔趄。

什么玩意儿。少年低下头，正对上十三的眸子。他瞳孔中的金色已经淡去，又恢复了清浅的琥珀色。

“怎么了？”少年轻声问道。

十三松开手指，双目仍直勾勾地盯着少年。

在那个瞬间，少年的心头涌上一股冲动，有一句话他从很久之前就想说了。

虽然知道这句话很傻，但少年还是脱口而出——

“十三，跟我一起推翻寻月场吧。”

闻言，十三扶着床支起了上身。

从眼神中少年可以看出，他已经恢复了理智。

像是秋雨不停地落在深井中，十三的眼神里飘过了许多思绪，病态的红晕色也逐渐消退。

最后十三淡淡地开口说道：“你在邀请一个既得利者吗？”

少年怔了一下。

听到这样的傻话，十三会有什么反应呢？是会直接翻脸？还是嗤笑一声，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亦或者是直接把自己丢回处理区，放任自己自生自灭？

少年曾设想过很多情况，却唯独没料到十三竟然会从这个角度开口。

“为什么邀请我。”十三又将疑问句说成了陈述句：“是因为我没有直接加害于你，还是因为我在你面前卖弄可怜。”

一眨眼的功夫，窗外突然起了风，红雨也再次猖狂了起来。

十三眨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在少年视网膜上留下了一抹金色：“这点施舍般的好处，就足以让你相信我是个好人了吗？”

换句话说，如果零八聪明一点不刻意去卖弄人设，你也会如此信任她吗？

十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透过纷乱的风雨声传入了少年的耳朵。

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少年愣住了，他蹲在褥前怔怔地看着十三。

“请回吧。”十三还是那般风轻云淡的语气，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浅淡的苦涩在心头晕染开来，所过之处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以仅剩的法力护住心口，少年将身体蜷的更紧，脸上满是苦涩的笑意。

在这个寻月场里，果真都是些喜欢玩弄他人的家伙啊。

其实十一没有刻意针对少年，只是在不停地攻击着。法力有的击中了少年，但更多的是击在了墙壁和空气上。

饶是这样，少年还是渐渐没了声响。

一边倒的战斗最为无趣。

台上的培育者仍在把玩扇子，丝毫没有观战的兴趣。

黑场会吸取历次角斗中爆发的猛烈情绪，并在新的角斗中释放它们用以挑逗场上决斗者们的神经。稍有不慎，决斗者们就会深陷幻境再也无法离开，直至死亡。

不过十一显然不用担心这些，混迹黑场多年，他很熟悉幻境的运作方式。

他不想过早地结束这场战斗，索性放松精神，直接沉浸在了潮水般的情绪里。

思维开始模糊，身体逐渐脱离掌控。

十一并不反感这种小幅失控的感觉。

许是因为这场战斗过于轻松，率先浮现在十一眼前的幻境并非那几次生死决斗。

“诶，你怎么在这里？”

模糊的声音传进十一的耳中。

“-----？”

虽然听不清对方话的具体内容，但是十一知道对方正在喊着自己名字。

他睁开双眼，入眼是一张关切的脸。

“怎么睡了这么久，没事吧？”对方顺势坐在十一身侧扶着他坐起。

“……”十一不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诶，给你这个。”接着，对方递来了一块粉色的结晶。

十一没有直接看他递来的东西，他的视线被水蓝色衣袖上的白鹤吸引了。那白鹤振翅欲飞，绣的栩栩如生。

“这火灵珠，诶诶诶？”话刚出口，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形。

只见十一扯着对方的衣袖顺势跨坐在对方身前，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对方紧张地眨了眨眼睛，褐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认识你。”十一皱起眉头。

受黑场氛围的影响，他的记忆残缺不全，有些记不得对方的名字。

“吃错药了？”后者有些惊奇，伸手捂住十一的额头，“这才一个中午没看见，我家-----都会说冷笑话了。”

果然还是听不清名字。

“走吧，再不回去，无玉该生气了。”

无玉……是？

十一任凭对方扯着自己一路前行。作为黑场的常客，他很清楚什么样的幻境暗藏危机，什么样的幻境是无害的。

“哥！”十一老远就看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冲这边挥手。

他顺势看向身侧的青年，青年也侧头来看他。

“睡傻了？看我干嘛。”

不是喊你的啊，那就是喊我的，妹妹吗？

一愣神的功夫，紫衣女子已经蹿到了两人面前，吓了十一一大跳。

“完了，你哥傻了。”蓝衣青年装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看来只有……”

“你哥才傻了！”无玉瞪了蓝衣青年一眼，一把揽过十一的腰推着他往屋里走：“哥哥哥哥哥，看看我今天的成果。”

“我话还没说完呢。”十一听得蓝衣青年委屈地小声说道。

才踏进屋内，十一就眼前一黑。

刚刚的故事还没进展完呢。十一有些不悦。

罢了，到底是个不稳定的幻境，随它去吧。

指尖寒芒一闪，十一草草地解决掉几个扑来的对手，在黑暗中悠然踱步等着下一个幻境的到来。

“怪物。”

这种程度的黑暗丝毫不影响十一的视野，他很清楚刚才的攻击已经让对方身首分离了。

你一只剩个脑袋还能说话的家伙是怎么大言不惭地喊我怪物的，跟我比起来，你更像个怪物好不好。

“-----，你没事吧？”

黑暗被骤然驱散，尽管来人换了衣服，十一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青年换了身淡黄色锦衣，扒着十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放心地松了手。

这次白鹤跑到衣襟上来了。视线从绣纹上一闪而过，十一随口问道：“无玉呢？”

青年动作一顿，有些迟疑地看着十一。

啊，我说错话了吗，难不成她已经没了？十一揣测到。身为她的哥哥，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悲痛一些？

“放心，有我在。”青年一正神色，郑重地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啊就有你在。这幻境越来越过分了，前因后果都不说清楚了。

嗯？这里不是荒废区啊，看见那片黑暗我以为在溶洞呢。

十一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小巧的书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书房里桌椅板凳、笔墨纸砚、镂空隔断一应俱全，里面摆满了质量上乘的器物。

摆好的白纸上放着一个浅青的瓷器，在不知名光源的照射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东西我很喜欢，谢啦。”十一仿佛听见了青年俏皮的话语。

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转头寻觅青年的身影，却寻了个寂寞。

幻境套幻听啊……十一有些失望。

“快滚吧你这怪物。”

你有几条命敢跟我这样说话？听得这嚣张的声音，十一下意识就想要拔剑，却没能挪动双手。

低头看去，十一发现自己正抱着无玉。

“哼哼哼，哈哈哈哈。”

说几句嘲讽的话，发出些阴阳怪气的笑声，再见缝插针地落井下石几次，小人得志嘛，左不过就是这些。

虽然十一对面前几人的嘴脸并不陌生，但心头还是泛起了一丝怒意。

若不是被无玉压着，他必然要这几个人血溅当场。

笑话，也不去处理区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十一是出了名的性格残暴、喜怒无常。

说曹操，曹操到。十一才刚想起处理区，就到处理区来了。

这幻境还是如此任性。

看着面前身着二等品制服的灰袍人，十一有些无语。

他轻轻攥了攥手指。

怀中突然少了个人，还真有些空荡。

“十一大人。”Y646低头行礼。

“说。”十一垂下双手。怀中无物，再举着双手有些傻气。

“属下已经查明，sn354是旭日成员。”

Y646有点欣赏这个粗中有细的家伙。他顶着莽撞的名头在处理区四处游走，私下里偷偷传递消息，还真没引起过几个人的怀疑。

sn354，那个切磋狂魔啊。虽然是在训练角斗场上，但是能保持九成以上的胜率也不错了。他的资质不错，就是路子太正了点。

“WS709呢？”

“认输了。”

“哼。”十一轻哼了一声，“他会打不过？是想偷懒吧。”

“您也知道他的路子不太适合在角斗场里施展拳脚。”角斗场上的战斗规矩还是太多了。

“继续。”

迟疑了片刻，Y646继续汇报：“YW299也是旭日成员。”

“那个老油子？”十一挑了挑眉。能在处理区小团体之间游刃有余的家伙不多，YW299是最自在的那个。

“是。”

“AF209还挺努力的。”想着那个面若冰霜的白毛少女，十一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她的伪装能力着实不怎么样，不过胜在一片真心，倒也有些感染力。

“毕竟RV178……”话才刚一出口，Y646就变了脸色。他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了一句：“属下失言。”

“无妨，一头猪罢了。”十一知道Y646在忌讳什么。

“但是那头猪抢了你所有的关注度。”十一的耳边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枉你还在处理区指点江山，赶紧睁开眼睛看看吧，你什么都没有了。”

怒火腾地蹿起，十一转身就是一剑。

血剑被透明的屏障挡住，屏障的零八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经常在背后骂我。”零八的声音轻柔而妩媚：“但是你给我记住，是我，是我把你逼到一无所有的境地。”

砰！剑上溢出的法力再次与屏障相撞。但无论用多少法力，十一都无法突破那层屏障。

“相识多年，甚至为了你不惜深陷寻月场，好感人的情谊哦。”寒光自零八毫无笑意的眼中倾泻而出：“真可惜，现在已经一点不剩了。”

砰！剑用力地撞在屏障上发出了更大的声响。

“你就是个废物。”

剑断为两段，十一挥出拳头向零八的脸上打去。

剧烈的反作用力自手上传来，十一骤然回神。

面前的黑色墙壁上满是血印，他低头看向右手，那指节上已经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不用说，自己定然是全程攻击到了墙上。

人呢？随手抚平伤口，十一转头寻找少年。

少年正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宽大的黑衣走了形，盖住了少年大部分的身体。他一动不动，似乎已经陷入了昏死。

十一抬头看了一眼。从这个角度望去，他只能看见培育者水蓝色的衣角。

这场战斗已经拖得够久了，估计处理区也闹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了。

十一举起右手，赤红的法力在掌心逐渐凝结成形。

该先从哪里开刀呢？

血刃彻底成型。十一勾起嘴角，挥手将血刃冲少年甩了过去——

就先拎着你的头颅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