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啊,巧啊,要说起来可真是巧啊!
聊着聊着,官员意外发现,这老婆婆竟然是他远房一个爷爷的发妻,是自己正儿八经的长辈呢!
他这个爷爷是家里的老小,算起来比自己父亲也大不得太多,早早便离家断了音讯,未曾料想一生竟如此跌宕起伏。
只是可怜婆婆年纪大了还赶上丈夫再回征讨队列,扑天的沙暴好似瑞林咆哮,绝望中也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在这沙夏村了。
许是经历了如此之多的缘故,婆婆见了官员也是激动又欣慰,拉着他连连说个不停,慈祥的样子令官员也甚是感动。
“来,尝尝这个,对人好,对人好。”到底是年纪大了,婆婆一句话总要翻来覆去的说,最常挂在嘴边的便是“好,好,好”。
她从旧柜中颤巍巍抱出一个封紧的罐子,拍打上面的浮沙。
官员赶紧帮忙,只是打开后腥臭的气味让他不由得掩鼻而退。
婆婆从凳子下翻出一个托盘,敲了敲,抱着罐子就去倒。
当下,里面滚出一团团湿乎乎黑坨坨的东西来,看着像是什么豆子黏在了一起。
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能从干旱地儿翻出的东西。
“吃,你吃。”但此刻,婆婆正慈爱地望着他,几乎要把整个盘子推到他的脸上。
官员推脱不及,迎着那目光硬着头皮捡了一块吃,谁知味道还不错,咀嚼到最后满口甜滋滋的,也就没忍住又来了一块。
婆婆见他喜欢,要他再多吃些。
官员念及婆婆家境也不好,到底忍住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让婆婆多吃些才是。
闻言,婆婆抓起一把豆子贪婪地塞进自己的口中,用仅剩的几颗牙齿使劲嚼着。很快,她漏风唇齿下那光秃秃的牙床便红的黑的掺杂在一起,变成了一滩怎么和也和不开的泥潭。
“那老骆驼,命苦啊。”
得知自己这远房的孙儿是为了骆驼前来,纳婆婆便精神一震,带着他去寻。
一路上,官员这才得知,那是婆婆家一头老骆驼下的崽子,可真是稀奇极了。
“沙夏村,好地方,水好,地方好,好。”
纳婆婆道这老骆驼年轻时就跟着自家,多年来任劳任怨。
她本以为那场风沙会要了自己的命,却没想到老婆子还有再睁眼的那天。
甚至一睁眼还看见老骆驼就在自己的面前。
“她啊,早过了合适生育的年龄喽。”纳婆婆碎嘴子一般念叨着。
“第一胎是个男娃儿,和他爹一模一样……也跟他爹去了瑞林。”
“回来就说啊,那地方可好了,树叶子那么老大,扯回来给家里垫着,躺上去满鼻子都是那股香气。”
“雨点子,有大石头那么老大,砸在身上都会痛,很爽快,把这风沙里长过的皮都快洗开了。”
“还有那么老高的树,那么老高的藤,就是太湿了,每次去皮都要坏开一块,他就喊痒,还好有路过医师给过的药膏。”
“每次他都盼着去,能吃肉啊,肉又带不回来,都坏了,太湿了,挺不到出瑞林。”
在沙漠这片地儿,人畜总是共生的。
征讨也是。
要人从自家带着骆驼。
只是纳婆婆年岁大了,后一句总忘了前一句说的是什么。
分明在说骆驼,却总跟讲个人儿似的。
纠正过几次后,官员也不再费劲,只道是纳婆婆把对丈夫的思念也混在一起说了。
“第二胎是个牙妹。”
古幽当地人总说,女娃儿像是泉里的月牙一样可爱呢。
那是个内敛的性子,安安静静的,帮家里做事,从不让老两口费心。
只是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耐不住性子要往瑞林去。
“我是骆驼他也是骆驼!”
“我们究竟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样兵戎相见呢?!”
丈夫拉不住她,又怕军规森严祸及全家,一刀下去断了老骆驼的血脉,一场仗下来头发全白。
“老骆驼啊老骆驼。”
那踩着中年尾巴的男人坐在沙丘上,抚摸着跟了他半辈子的老骆驼。
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沙丘上的风很烈。
比古幽严酷的军规还要烈。
男人想要起身,一个踉跄却又坐下了。
他想笑。
笑了一下。
随即捂住了脸。
泪从指缝滴下。
映着天边分外澄澈的月牙儿。
老了老了。
老骆驼真的老了。
她半截腿已经跨进了棺材。
却不想肚子又一天天大了起来。
老夫妻惊讶了许久,最后围着老骆驼,抚摸着她的肚子,五味杂陈。
最后,他们决定把它生下来。
毕竟。
情况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了。
“三更天鬼哭,老蚌又怀珠。沙浪搜骨刮,旧藤断口痂。”
最后那场战争带走了纳婆婆的丈夫。
世间那场沙暴也刮平了原本的村子,把纳婆婆带来了沙夏。
倒是老骆驼竟也奇迹般地生还,长久地艰难后产下三胞。
跪坐在地上舔舐着自己的小崽,也舔舐着躺在一旁累得动弹不得的纳婆婆。
“感谢神使,我衷心地感谢上苍,感谢冥神,愿您的神光永远屹立!”
说到情动,纳婆婆忽地跪在地上连连磕拜,哐哐的声音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响亮异常。
与此同时,阴影自背后将官员尽数笼罩。
他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回过头去。
就见一张白茸茸的脸站在窗边冷冷地盯着他,高大的身形几乎把整个窗户都要覆盖掉了。
他惊叫了一声,捂着嘴巴急急后退,腿正绊在板凳上,整个人直挺挺地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