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802章 怪胎

“你就不能改改你这怪毛病吗！”

年岁渐长，杨琦依旧我行我素，大姑姑却愈发偏激。

她总拉了杨琦去神女庙里做事，说是赔罪亦是求得一份庇护，辛苦的同时也没见庙祝说上几句好话。

杨琦不喜欢把时间都耗费在庙里，依然是看虫看叶看公鸡，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半天。

“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有次，杨琦在屋檐下无意间听大姑姑哭诉到。

“他非要把这份灾厄带到我们家，把所有人都害死吗？……后悔……我有些恨了。”

时光把一切模糊成只言片语，杨琦还记得大姑姑一开始只是激动，后面越咒骂越厉害。柔姨姨声音比不过她，但一直在劝慰。最后，咒骂变成了哭泣，大姑姑好像把所有委屈都倾注在了泪水里，越哭越凶。

许是蹲的累了，杨琦抬起头来，阳光晃的让人有些发昏。

第二天，大姑姑正常出门做事，什么都没有说。

而杨琦烧了汤做了菜又照常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他向来做事利索。

但就在他觉得闲来无事打算在田间多待一会儿时，那熟悉的状态让大姑姑发了疯。

她老远就怒红着脸让杨琦跪下，捡起旁边折断的苗杆打他，让他发誓以后不会这样做。

杨琦不说话，低着头，也不去看她。

神态愈发像他的父亲。

于是这样的事情几乎成了常态，起初是见不得杨琦待在院子、路边、柴旁，大姑姑见了要打，后续也见不得他在田里溪边坐着，甚至是他在哪个地方稍一停脚她也要骂。

杨琦曾躲去林子里一次，他藏在树后，看天黑了大姑姑挨家挨户去问他的去处，在每个他可能藏身的地方四处翻找。

他看见村里人用各种方式看他家的笑话，嘲笑大姑姑怎么不随着他去，没了还落个清净。

向来要强的她平时肯定听不得这话，但那天，她只是一直在找，急匆匆地在找。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炊烟转化成一家家浓郁的饭香，看热闹的大多也收拾收拾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根本不让她进门。

杨琦一直蹲到天黑。他很清楚大姑姑眼睛不好，晚上什么都看不见，犹豫片刻还是跑回了村。

沿着姑姑找他的路，他四处寻找，听见一声“哎呦”，拐过去一看竟然是大姑姑摔进了沟里。

他赶紧把她救出来。他以为大姑姑会给他一巴掌。但大姑姑没有。

她慌乱中看清了是他，眼泪慢慢从眼眶溢了出来。她给了他一锤。她抱住了他。

她说：“我们回家吧。”

“其实，我有时候也很难理解这些大人们在想什么呢。”凝望着山坡下的过去，什么“人”坐在杨琦旁边翘着脚，尾巴左摇右晃。

“……”杨琦没有说话。

他不是大姑姑，不知道当年村人亢奋激昂要把还是婴儿的他拿去祭祀神女平息愤怒的时候，她是个什么想法。

他不是大姑姑，也不知道一夜之间在村里地位一落千丈，她忽然要被所有人家嚼舌根的落差。

他甚至不知道柔姨姨也曾在背地里劝过要她不要管杨琦，庙祝更是直言过他这样的戴罪之身应该把所有的房屋地契上交给庙里，她的也一样。

一如院子里小小的鸡仔，杨琦在大姑姑的羽翼下成长，却不知母鸡也担心随时会被人拎去炖汤，连带着崽子也被捣碎了当做饲料。

“我竟然不知道她过得如此辛苦。”先是闷闷的压抑，出口是钻心的疼。

大姑姑的脾气越来越怪异，最后连原本表面上的平和也不装了。

她捡到了一只卦，现在想来杨琦怀疑那就是她去偷的，声称得到了薇宁神女的指示，说她已经原谅杨琦了，村子里再针对杨琦就是和神女作对。

村里有人对此很是怀疑。

她却紧盯着他们，眼眶凹进去，整个人瘦的能看见骨头。她说她已经把自己献给了神女，神女很快就会把她带走。

她会在天上看着，诅咒，看着是谁还在欺负杨琦，诅咒背信弃义的人下最深处的地狱。

“封建迷信的地方啊。”那“人”又叹了一声，黑雾般的人形轻轻摇曳。

其实小杨琦也是痛苦的，他怎么会不痛苦呢？

自从大姑姑摔倒后的那天开始，他耳边就像是多了一句诅咒。

每当他想静下来，面前就似乎飘着大姑姑的叹息，比打更让他难受百倍。

“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 ”

与此同时，这句话也在杨琦的脑海里越刻越深。

他开始迷茫，尽管他当时并不知道那叫迷茫。

直到姑姑死去，外来的客人定居薇宁村，杨琦有了真正的朋友，宁含章感慨他可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问母亲可不可以也教教他。

其实高柠柠愿意教，杨琦也愿意学，但效果不尽如人意。

高柠柠说他最大的问题就是专注度太差，要他静下心来。但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耳旁依然会传来大姑姑的叹息。

性格怪难道也是一种罪吗？像父亲难道也是什么错吗？

杨琦捡起曾经被摔打到地上的、包装怪异的礼物，却发现盒子已经沤烂，里面的东西也漏了个精光。

他深夜里辗转难眠，不自觉想到：“要是父亲还在就好了。”

要是他还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这又不自觉让他对大姑姑感到抱歉。

“他是个罪人！”

“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

“是这么挂在树上的吗？”

“活该！”

“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那个像是他的父亲的暗夜怪物闯进了他的房间把他掳走，丢在深渊里过了不知白天黑夜的血腥时光。他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招来的错。是不是如果他不想，就不会有执念，没有执念，就不会招来怪物，没有怪物，就不会……

“含意怎么会死在那种地方呢？”

杨琦很痛苦，他真的很痛苦。

他本来被带进了二队，但二队亦嫌他专注不够、根基太浅，让他去了三队。

他其实很在意被二队淘汰了这件事。

他其实很在意自己失去父母。

他其实很在意和大姑姑经历的一切。

而之前，他甚至没能意识到这些。

“我为我的无能感到痛苦。”

我怕我不能预知危险，我怕我招致祸事。

我怕我的旧友见面就是永别，我不知他的过往亦不知他在那里的理由。

我很痛苦。

“大姑姑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最好。”

我也不理解父母打猎到底是有什么罪。

如果我也生活在一个……一个天生的猎人也能好好过下去的地方，能在幼时就好好对待那份礼物……

现在，是不是能抓住更多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