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琦是之后才突然意识到那日闲铁匠为何吞吞吐吐、左顾右盼,顾左右而言他,腻腻歪歪就是在周围打转不肯离开的。
来村里的客人去澡堂这个约定俗成的惯例外,都是要去娘娘庙求了许可赐了铁铭的。
而这铁铭,自然也是很有说道的。
倘若娘娘不喜欢这位客人,便会裂了铅块下来逐客。那时就是客人不想出去,也会被村人用点不乏简单粗暴的小手段帮个忙。
相反,娘娘同意留下的客人,机赐炉里便会降下相应的祝福亦或者说是许可。
“村里一般最爱见到的便是金色的铁铭。”说这话时,花涟子依然笑吟吟的。
“这样的客人都甚是厉害,不是福缘深厚便是身负建功立业之责,大多是尘世间一些不得了的人物,也算叫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开开眼界。”
“而金色之外呢,是银色,也多是些正义温和之辈,对村子没什么歹心,也是要好礼相待的。”
“但如果降下的铁铭锈褐如旧铁,那则要微妙许多了,毕竟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一念之间又会掀起多少波折来——”
“那我们这颜色呢?”被她吊的有些心痒,杨琦没忍住,迫不及待地问到。
“这玫瑰色么……”闻言,花涟子笑意更甚:“我们也是头一次遇见,想必是比金色更为亲厚,难怪我与客人们一见如故。”
嗯~总而言之就是去哪都会被以礼相待的意思吧。
有了这铁铭,原本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
小海好容易从内室逃出来,一边整外衣一边可怜兮兮地向杨明求助。
杨明早就答应帮他,自然一口答应,没多久就带着小海去忙了。
而旁边杨琦也没落得清闲,先是被想开眼界舍不得离开的闲铁匠围着打转,被瞧的发毛想借故离开时又被丰见欢叫住。
“琦先生,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竟也是来找杨琦帮忙的。
他说是这几日实在忙的脱不开身,手头上又有几包药急着给人送去,只请琦先生百忙之中脱出空来替他走一趟。
关键是,报酬好说。
“瞧那丰医师训人之时如此严厉,差人帮忙时倒是客气。”坏了,典队的既视感越来越强了。杨琦平白无故又有些心虚了。
只是闲铁匠舍不得走,瞧几户人家离他那也算顺路,故而也跟了来,这才叫杨琦知道,闲铁匠竟也是第一次见他生气。
“哎,此言差矣。”他摇了摇头,说是丰医师从来没在他们面前发过火,平日里对小海更是关爱有加,像今天这个样子,还真是头一遭。
“真的假的……”那杨琦来的还怪巧的。
“可不是。”闲铁匠这话匣子一开也有点收不住,就说这丰医师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先生,人也勤利,从采药、捣药、熬药再到送药,一般都是亲力亲为。
先前庙祝说要指派给他一个小学徒,或是找个勤快的半大小子给他帮帮忙,他都推脱了。
唯独就是前些日子向庙里捎过消息,说他忙不过来,希望小海在跑其他地方时也给自己帮帮忙——对,闲铁匠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这不是小海没有按时上门,是不是险些耽误了谁的事,丰见欢这才发了如此大的脾气。
他自己还纳闷呢,小海平日不是这样粗心的人,怎么还得花涟子要求了才蔫蔫地上门来——这样子也不像是忘了啊。
“这就真是不知道了。”闲铁匠不知道,杨琦就更是不知道了。
几句话功夫,他们也到了送药的第一户人家。
杨琦听从闲铁匠的建议,把铁铭别在了衣襟,一个最显眼的位置,让苦着脸听见扣门出来的大婶第一时间瞧见了这玫瑰色的光泽,整个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不知客人?闲铁匠,这位是?”她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是新来的客人,琦先生。”闲铁匠正盼着这画面呢。
他骄傲地说这是花涟子领回来的客人,铁铭也是他亲手打的,怎么样,样式是不是很稀奇?
“倒是我怠慢了。”闻言,大婶也是欢喜,说村里好久没来客人了,不如就在她家里喝喝茶,歇歇脚,家里三只小的可也喜欢着外面的客人呢!
“你还说呢,你家那三娃娃呢,怎么不见?”大婶嘴里的三只小的,自然是她的三个孩子,俩男孩一女孩,女孩排老二,都随了大婶,一个赛一个的活泼可爱。
平日里来个客人,他们是最积极的,得像个小鸟一样飞奔到门口叽叽喳喳,非缠着每个人看看他们有没有进步才好。
“出去了吗?”所以闲铁匠还挺稀奇的。
“害,这不是病了,都病了。”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大婶脸又往一起拧,那叫一个愁。
“哦,那丰医师这草药是给你家那三娃娃准备的?”闲铁匠明白了。
“丰医师?”谁知大婶也挺惊奇的:“他知道啦?真是又让丰医师费心了。”
她越说越过意不去,扯着两人就想往门里拉,说什么也想让两人吃了饭再走。
闲铁匠不想留,又问杨琦的意思。杨琦寻思丰医师急成这样别给人耽误了事,也是百般推辞,拉扯了好一阵才被大婶放走。
“行,送药的事重要,千万别耽误了。”领了药,大婶也乐呵了起来:“欢迎随时到我家来玩啊,那三小不点肯定喜欢你。”
杨琦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高兴,帮人这活好呀,他喜欢。
沿途四五家送过去,没一会儿闲铁匠也到站了。
他给杨琦指了最后一户人家,叫杨琦千万别忘了再往他这儿来一趟。
“实不相瞒,我也有事相求。”他笑道。
“有事你现在说呗?”杨琦也不跟他客气。
“这哪能插队,等你忙完,等你忙完。”但村子里规矩就是这样,闲铁匠也不说,挥挥手送杨琦离开,又转去内室不知道忙什么了。
杨琦看他离开,也不去管他,便去找这最后一户送药的人家了。
“歌柠……”和其他人一样,药包上墨笔写了人家的名字,倒叫杨琦平白想起薇宁神女了。
方才他就觉得铁铭这套仪式有点眼熟,此刻叫名字意外这么一点,倒是想起来眼熟在哪里了。
“和村里有大事时有点像……”
杨琦记得,薇宁村遇见大事也都是要问了薇宁神女的意见的,有时还要再去祠堂仪式一番。
就像平日的婚丧嫁娶,赐名,还有他被收养,都是在全村人的注视下一起在神女面前见证过的。
甚至在之后的好几年里,大姑姑还埋怨他的父母坏了规矩,怎么也不去问问神女的意思,哪怕私下里去求个祝福。
“只怕这种事是得不到祝福的。”有时听她念的多了,与她关系好的姨姨也会跟着抱怨两句,只说是违逆神女的意愿要遭天谴,要遭天谴的啊!
“天谴……”渐渐,杨琦陷入了某种呆滞。
等下,如果在咸鱼村求铁铭等于薇宁村求大事,那他们刚才在干什么?
就在丰医师家里,内室里,听庙从念了半天,完事被闲铁匠塞手里,就完事了???
而且包括但不限于,因为上针,小海有点衣冠不整的。
丰医师全程在床上坐着。
他们三一会看看这儿,一会看看那儿。
闲铁匠也兴致勃勃地在旁边站着……
一想到村里见神女的沐浴更衣、跪拜迎接、郑重其事……坏,代入感很强,杨琦已经替代咸鱼村觉得自己要遭天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