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堂主!”有那么一个瞬间,仇豆儿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眼前的景象了。
他意识到自己被短暂调虎离山,从巷口扑了出来,一匕挥向了那个袭击段斜飞的家伙。
但那时已经晚了。
不同于身手高强的黑斗篷,那人很是普通,穿着红灰烂衫,就像是花贝子街口日日能瞧见的穷鬼,唯独神色疯狂,带着必死的恨意对段斜飞开了青筒。
仇豆儿这一匕从背后割开了他的脖子,却也眼睁睁看着段斜飞躲闪不及,左臂被击开了一个大口子,整个人撞在墙上死死捂住了伤口上方。
等他赶到撕开段斜飞衣袖时,却被后者一把拎了领子,听语气恶狠狠道:“仇豆儿,你算不算证人,说话算不算数?”
算数?算什么数?仇豆儿急着看段斜飞的伤口,没明白他的意思。
而趁着这个空挡,黑斗篷已经潇潇洒洒扬长而去,看样子早就看穿了这是个钓鱼的暗局,就是要给段斜飞一个教训。
“别乱动。”像是被仇豆儿不小心扯了伤口,后者又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出奇的大,几乎要勒进仇豆儿的肉里,让他都顾不上回头。于是仇豆儿下意识低头,看见少族长脸上满是疼出的青筋和冷汗,却还是坚持拽着自己命令道:“听我说!”
他自然是不要仇豆儿去追的,追也追不上。
他要的是仇豆儿马上叫紫银小爷去米家,让他和潘玮指认出那个黑斗篷,今日就绝了他的后路以免夜长梦多!
“可你?!”说话间,不断淌下的血还滴在仇豆儿身上,他不禁乱了阵脚,甚至都忘了调出“插件”。
“别管我,我自己回去!”但段斜飞坚决地拒绝了他。许是因为疼痛,他的脸上有些狰狞,话语愈发恶狠狠的,怎么看怎么陌生。
仇豆儿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抽出腰带给他简单捆了止血,一咬牙也就跳离了巷子——
方才他感觉不对,就是因为明知黑斗篷身手高,却发现对手没有用出全力,这下一看,自己果然是被对方当傻子耍了!
密密麻麻的小蜘蛛盘结无声,堇莱也有些东西飘了过来,蛛网上的记录越来越多。郝本加,辛家,泽润家,长雾街,花贝子街,一条条消息滚动过仇豆儿的眼前,对米家的质问以一场焚天大火收了场。
耳朵里似乎还回荡着惨叫和怪叫,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段斜飞的房中。
那个时间算不得晚,段斜飞却早已经昏迷在了床上。他失血过多,面色白得吓人,半个屋子都飘荡着血腥的味道,挥之不去。
不过仇豆儿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仿佛跟淋了夜雨似的。
只见他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掏出药来,遂坐在床边抱起段斜飞注了法力进去,肌肤的初触微凉挡不住活人体温的温热。
他的力量源自蛛网还算干净,但段斜飞依然因此发抖。仇豆儿环紧双臂,怀中温暖顺着胸膛游走至心口,恍惚间好似那儿也在跳动,与怀中震颤微微共鸣。
“你也应该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了吧,早点接受现实,对你个人有好处的。”
到底是跟着自己的猎人,刘堂主对仇豆儿还是有些“私心”的。
他那儿出了变故需要躲藏进三更,无聊中也就把手下的猎人都砍了攒进三更。
那时候的蛛网还不完全,轮回倒是成了型,一堆东西哗啦啦倒下去,唯独仇豆儿挂在了边缘,被三更冲刷得痛苦不堪。
刘堂主自认是个念旧情的人,他兴致勃勃看仇豆儿挣扎了许久,拎过他挂在蛛网上塞给纪元原,离开前还笑眯眯地给了他这般的“善良建议”。
或许……不,他是对的。在漫长的南墙之旅后,仇豆儿知道,刘堂主是对的。
纪元原嫌事务多,又正好要卖给刘一面子,看他悔改也就留了他在蛛网上做事。
在蛛网上,他看着甚至送着一批一批人进入会长家中。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一个满是琉璃色液体的巨大罐子,上面有裂纹,像是被什么打碎又缝补过。
他看着他们被浸泡在琉璃的液体里,脊背被晶莹的绿所攀附、侵袭。
痛苦,疯癫,破碎,湮灭,经过修补的巨大罐子仿佛绞人吃人的无底洞,最后只剩下了惊恐缩在墙角、连头都不敢抬的紫银小爷。
“罢了,先停下吧。”看看记录,彼时罐子里毁灭的人数不胜数,但对于紫银这个浸泡前评测最适合碧绿的人,栗会长反而叫了停。
他有点失望,给他起名为紫银,收他做了义子,也不再寻人种绿,就这样一直到了现在。
“真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一转念的喃喃自语,随后被一股隐隐的甜腻淹没了意识。
不知不觉中,仇豆儿不再有那些小心思,亦或者单纯是在不知道的时候被蛛网冲刷掉了。
他叫纪元原还给三更堂,成为了栗会长宅里最普通的一个挂网仆从,麻木地在蛛网上忙忙碌碌……
“扑通。”粉花悄然绽放,血腥气中甜腻的味道更胜。
仇豆儿心里一惊,仿佛胸口被捶打,有些慌乱地四处张望。
他以为自己……不,连这点以为都是在遇见段斜飞之后生出来的……是吗?是吧。不是吗?不是吧。
挣扎间,仇豆儿很难形容自己现在迷乱的思绪,恍惚时又看见段斜飞拉着他坐在桌后,大方地将食物推给他,那是他初留下他时的事情。
“你既然跟着我,就要听我的话。”对紫银小爷的仆从都是那般严格规矩,对自己,自然也是同等要求。段斜飞道。
只是仇豆儿当时没什么反应,心里关心的依然是如何给少族长按时喂药,免得让他逃跑出去。
毕竟在三更,没人敢忤逆栗会长。
“你们谁敢动他!”但现在,有人敢了,段斜飞敢。
他挡在仇豆儿面前,后者怀里是墙头栽下来的灰斗篷,看着年岁不大,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偏黑的皮肤上满是冷汗,整个人虚弱至极,贯穿腹部的口子滴答滴答流出热血,不自觉挑逗着他空虚已久的神经。
“既然你要,就给你吧。”栗彦涉对段斜飞有所求,自然不会舍不下一个少年,哪怕这个少年是个从门口闯进三更堂一路砍杀的楞头杀手。
仇豆儿压下自己躁动的渴望,把少年移到段斜飞的床上,看着他挑开少年的衣物,用他拿来的东西给少年处理伤口。
活人活人活人活人活人。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从何而来了,这个少年,是一个“活人”。
但他是段斜飞的随从,不能暴露出来分毫,还要给段斜飞递药和绷带,看着他仔细的手法从上到下,处处压在人身上最诱人的地方。
“送他去梅医馆吧。”最后,直到段斜飞打听到医馆送少年走,仇豆儿也没有展露过分毫的獠牙,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活人随从。
那为什么……我现在没有**了呢?不知怎的,仇豆儿有些烦躁。
他知道段斜飞待他极好,吃穿用度没有一样亏待于他,但他怎么就没有**了呢?
少年温热的躯体就在他的怀里,不同于以前因由礼教而无意识流露出的高傲。
他低下头,有些见不得少年此刻狼狈的模样,取了热毛巾来擦拭他的脸颊。随着他近乎虔诚的清洗,少年脸上的妆容与冷汗混杂,又被彻底擦去,露出少年原本线条柔和的双眼。
绝望?躁狂?渴望?世间万种情绪,似乎每个形容对于现在的仇豆儿来说都过于浓烈,但又样样能沾个边。他盯着段斜飞,盯着他的眼睛,盯着他的发梢,眼光近乎狂热,动作上却没有丝毫体现,屋中的一切都陷入凝滞,但凝滞中,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渐渐的,怀中温度异样地炽热起来,仇豆儿浑身一颤。
分明从行为上看他是环着段斜飞,此刻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段斜飞身上蔓延而出,沿着他的身体将他缠绕,阴森又衡量地窥探着他的存在。
他没由来有些窒息。
接着,段斜飞的左臂上伸出了一根藤蔓……不,是无数根细小的藤蔓。它们快速盘结,开着娇娆的粉花,最后封上段斜飞裂开的伤口,让那大臂上的肌肤光洁如旧。
“你回来了?”回过神来时,空荡荡的瓶子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去老远,仇豆儿看见段斜飞坐在床上在对他笑,唇角一开一合间仿佛有粉花闪烁:“情况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