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的身影惊慌失措,划过的红线混杂着阴影狂乱如阴风。
透过纷杂的光影,丁不笑饶有兴致地去细数,就见:
一挥,风降瑜摔开了身侧的孩童。
二狂,风降瑜砸破了小录的脑袋。
三癫,风降瑜杀红了眼,招式混乱地扑杀每一个视线里能捕捉的人。
那“风降瑜”的身影是那么多,那么杂,那么疯癫,层叠交错,满是血腥,扎眼又醒目,以至于人还真有可能将其中唯一真正的风降瑜看漏了去。
“胡说……八道。”他身上散发着任何假货都冒充不了的淡金,一如虚假幻梦里挣扎的唯一真实,随后,彻底被红线的洪流席卷吞噬。
“哦,原来你在等这个。”丁不笑终于明白纪元原的意思了。
模拟真实的力量本就庞大,模拟真实中的真实和虚妄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细腻活。
就在风降瑜沉浮在庞大的“噬友”幻觉中不断惶恐又不断打破时,红网真正的编织力量也展露了只鳞片爪,竟然就是那个……
“动了你的小猎物,你不会怪我吧?”丁不笑侧头笑到,他本以为纪元原表现得会更愤怒些——否则他都快把那件事忘掉了。
见纪元原没什么表示,他也就实在按捺不住手痒,晃动着巨大的蝎影攀爬过蛛网,一头扎进了红色的茧子中,张扬割开激起的红线潮浪里再度涌出风降瑜的身影。
“我没有……滚开。”对外界和更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虚假的存在里蔓延着最真实的痛苦,在永远解脱的边缘,风降瑜的折磨被上位者的降临轻而易举地成倍拉长了。
“哦,那他们是怎么死的呢?你又是怎么向他们承诺的呢?他们不是你最重要的亲人吗?嘴硬的坏孩子。”幻觉中的刘堂主假惺惺地捧起他的脸颊,背后是世上最淋漓的惨剧。
“不……不是我。”风降瑜下意识想要逃避,却又强迫自己睁眼去看。
武器痕迹……是我的……不……伤口……人数……还有人吗……绝不是我……不是……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眼前已经被刘堂主操纵,强撑着用仅剩的理智不断分析又不断推翻,宛如一只蚂蚁徒劳地想要掀翻四周倒扣的瓷杯,最终只剩下一缕可笑的信念。
“啊,真有趣。”丁不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真想替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补上一句应有的评价。
说来残忍,就连所谓“寄生”说辞都是来自刘堂主幻觉的欺骗。
他根本没有切实地跟着风降瑜哪怕一星半点,就只是诱骗他入林又在他身上埋下印记。
这印记隐蔽又阴毒,一经埋下极难发现和去除。
甚至效用也极为纯粹,便是最大程度地折磨摧毁风降瑜的一切。
而经由竹骨重塑一事,这印记已经蔓延到了风降瑜的全身,这才有了这次深入骨髓又无人知晓的无间酷刑。
“可爱,可叹。”这便是太过弱小的罪过了。
倘若换了丁不笑,甚至纪元原,那不只是区区两层真实和虚妄的分别,就连石点金雨泊昼真正的结局、骆家老爷疯癫的缘由,他们也能轻易追溯、傲慢评点。
想探看吗?想知道吗?想证明吗?
有谁在穿越时光蛊惑着风降瑜。
开口吧,乞求吧,我会赐予你想知晓的一切——
石点金和他的兄弟们最后怎么样了,刘堂主对他做了什么?
独自留在院子里的雨泊昼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吗,他撑了多久,为谁所害,死的时候也满怀着希望和信任的吗?他知道你辜负了他吗?
看啊,怎么不看啊?你的后辈们究竟是怎么死的,又看见了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来吧,来吧,求饶吧,服软吧,用最公正的历史洗刷冤屈吧,像个受了委屈一样的孩子哭吧、哭吧,给自己一个迟来的公道吧——
“铮——”最后一声断鸣抹消城景,风降瑜的清白又岂需他人证明。
正因为无人扼颈,正因为退无可退,正因为孤身一人,正因为绝路无生,正因为……正因为……!
他怒视着面前的刘堂主,手指穿透他的手掌一寸寸没入了自己的胸膛中,溢出的鲜血滴在断裂的玉箫上,妖异、惨烈。
“你……”在刘堂主挑眉惊讶的神色中,他强忍剧痛断骨捏紧自己的护心竹,一点一点将它,这个一闪一闪还在“跳动”的“心脏”,从自己的胸膛里硬生生掰了出来。
“你要折断它吗?”随后,刘堂主的表情逐渐兴奋邪恶。
坚竹柔韧岂是人力可轻易折断,更何况“护心”又连骨黏肉,与风降瑜共为一体。
他越是用力,就越是能感受到剜心刺骨之痛——但他依然坚持着,死咬下唇,一声不吭,哪怕只是一抹小小的闷哼。
“……”无言的冰冷里,幻觉中的刘堂主亢奋地瞪大眼睛,见证着所有的一切。
随着风降瑜的动作,艳红顺着风降瑜的指尖滴滴答答,黏腻让指尖开始打滑,手指剐蹭竹身不断滑过,似绒羽挠心,似钝刀磨肉,又进一步加剧了年轻人层次分明的痛苦——
在这场没有规定时间、注定绵绵没有痛快的刑罚里,他是行刑者,亦是受刑者。
没人知道他能支撑多久,没人知道他能否得偿所愿——
在那一瞬如隔世般漫长的时间里,刘堂主真恨自己的本体竟然不在这里。
他简直要给风降瑜鼓掌了。
“……”最后的最后,逐渐消融的血腥通道里再无声息。
没人知道生命的最后一程风降瑜在想什么。
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想。
他死了,被弃置在世界遗弃的角落。紧攥的手指里是斑红的断竹,一端是未愈的脆口,另一端是扭转撕扯多次才特有的狰狞纤刺。
“滴答。”渐渐地,连风降瑜的身影也隐没了,独留曾应护心的断竹悬横在无尽的黑暗里——
而后,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