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470章 渡口

连串的气泡咕咚上涌，枯竭的粉褐清浅如烟，死灰色面庞的少年在不断下坠、下坠。

他半开的眼眸黯淡无神，灵敏的耳朵再捕捉不到任何声音，就这样被剥离友群的羁绊，孤独地陨落进无底的黑暗。

“阿哥——”似无的呼唤，骤然的惊醒，灰衣少年一阵恍惚。他斜倚在岸边，冷眼瞧着街上，湿漉漉的发尾在肩旁打旋，就见这世间熙熙攘攘、来来去去，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阿雀！”不过很快，他的视线便被一个年少的人吸引去了。那个被称为阿雀的少年看脸不过十三四，个子倒是不矮，单论身形与他相仿，全程围在友群中央说说笑笑，面上时不时露出害羞的神色，一副天真无邪的单纯模样。

“哦？小朋友。”少年有些不屑，亦或者，还有那么几分嫉妒。他潜入水中，悄悄跟在阿雀的背后，终于捕得他落单的机会，无声地抚开水花向他的后脚踝用力拉去——

“啊！”满头的冷汗，灰衣少年再度睁开了双眼。

他抹过额头，就听得四周一阵窸窣的声音，顿时警惕地弓起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还藏在虫虫帮蜘蛛门属的领地，杂草前满是来来回回搜寻自己未果的茶衣弟子们。

呸，活该，你们就慢慢找我去吧。灰衣少年得意地笑了起来。

毕竟在短短半天之内，能炸了虫须弟子的院子，再把长老桌上的书卷翻得一团糟，还卡着她进门的瞬间跳窗藏在了杂草后，最后让对方跳着脚吩咐弟子一定要找他出来杀掉这种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你就只有这点能耐吗？”但就在这时，淡然到过头的声音为他泼下了一盆冷水。

他几乎是瞬间蹦起，瞪着面前敛起气势将他救出虫虫帮的男人，激烈又愤怒地骂到:“你又知道些什么？！”

你分明，都知道些，什么！胸膛控制不住那般剧烈的起起伏伏，不知怎的，男人越是冷淡，少年就越是愤怒。

“告诉你，我可是能在三更街讨生活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就算我以劫道为营生，那我选的，也是专门挑选的三五成群的臭家伙们！”

“这些家伙背后有势力，自己的实力也不算差，是别人都不碰都不碰的煞神，但是到我这里，都一样！我就是要劫他们的钱，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你懂吗！”

这样的我，难道不是一个英雄吗？！少年没有说出自己最终的真心话。

他想一句是一句，就这样激烈地反驳着男人。他迫切地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认同，好让自己狠狠地出了胸膛中的恶气，却见男人从始至终都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自己。

“那你来报复我也是英雄行为吗？”他平淡地开了口:“害姜西雀也是吗？”

“哈、哈……”猛然惊醒是熟悉的破旧房梁，冷汗浸透全身，灰衣少年捂着发紧的心口缓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个连环的噩梦。

他好像一闭眼就能看见男人，感受到那个“假大侠”即使内敛也藏不住的压迫力，仿佛一只小小的蚂蚁妄图翻过顶天的柱子。在这匍匐山脚的威压下，就像是他的迄今以来所有的坚持和背负，还有遇见的所有的艰难险阻，都是对方所不屑一顾的一个屁。

“晦气！去报复你又怎么样，难不成你害怕了吗？害死姜西雀？我什么时候害他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恶心炸了。”他一想到自己竟然被这样的家伙救了，便骂骂咧咧连道晦气，直到打算去换衣服时，才发现屋里空空如也，一点人气都没有。

“阿亢？小潜？”他尝试性叫了几声，眉头逐渐皱起：床上被子完全没动，钱袋子也没有开过的迹象，面前的一切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这对阿亢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打架去了？不对啊，我不在啊。去酒馆就更不可能了，没拿钱啊？

他满屋翻找两人的痕迹，在经过钱潜床时不经意地撞掉了薄薄一块紫色的碎片，砸在地上发出咔啦一声轻响。

等等，这是？！他瞳孔蓦地一缩。难道说——？！

“哎呦，汪大侠啊，你老是缠着我说什么说啊？”蛤刺子街上红光流转，小刘两手一摆，对着大汉无奈地说到：“逐日节的事情，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刘、刘啊，真没招啊。”可汪述还是拉着他支支吾吾。

也是没钱该酒醒了，他低着头，视线埋在鞋尖上犹犹豫豫地抬不起来，毛发横飞的脸上满是拘谨又讨好的神色，全然没有酒席上拉着刘一大喊弟弟的亲热。

“哎呦，哥哥啊，你是我亲哥。”刘一抢先一步拽着他聊关系叹长气，恳切的态度完全挑不出一丝破绽来：“我还能骗你吗对不对，那可是逐日节，三更最大的节日，我一个，啊对吧，能有什么法子吗……”

他连哄带骗，把还僵着脸色憋不出话的汪述推出老远，客客气气地与之道别，就是转身的同时笑容瞬间消失，眼里也闪过一丝明显的嘲讽。

去逐日，你也配？

“啊，这不就是因为不配吗？”相比之下，还是白天来找刘一的另一组人比较有诚意。

他们上来便往刘一怀里塞银子，一口一个小兄弟喊的亲热，袖口还鼓囊着另外一块包裹。

对嘛，这才对嘛，这才是找人的态度嘛。刘一心情舒爽，不过面上依旧为难，压低声音对着为首者说到。

“你也是知道的，逐日节嘛，三更最大的节日。”他有些发愁：“这主办的‘无蔓’可不好进啊，是真的不好进。其实在这蛤刺子街上不也挺好的，何必去那里找麻烦呢？”

“别别别，小兄弟这可就是见外了。”后者一听这话，赶紧又塞过去一块金子：“兄弟们也是知道小兄弟有门路，这才来找兄弟的，具体哪里不成，还请兄弟给指点指点，钱什么的都好商量，好商量的哈。”

他满脸堆笑，并且打开手中的包裹给刘一验看，终于换得对方松动了态度，推脱几次后答应把他们哥几个全都送进去。

“大哥，没必要吧？”心疼几人身上的钱财几乎都填了进去，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小弟问到。

他来得晚，对三更的规矩知道的不多，还不知道“无蔓”这块地方对于三更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傻啊弟弟。”还好大哥是知道的：“那可是四更堂、五更堂、小爷们和各大帮派庆祝逐日节的地方，如能混进去，你我赚个三倍出来绝对不难。”

“哇。”看小弟一脸惊讶憧憬，他大手一挥打了包票：“兄弟们，等着吧，我们有的是钱赚！”

“好耶！”“好耶好耶好耶。”回应的欢呼声中叠着一个敷衍的声音，刘一拍着手学他们说话，背对几人越走越远。

他掰着指头盘算着这个逐日节自己能赚来的数目，不由得喜笑颜开、蹦蹦跳跳，完全没留意到身后突然蹿出了一个黑影。

“别动！”耳旁传来低喝的同时，腰间被抵上一抹不长眼的寒意，刘一瞬间绷紧了身体。他没敢回头，就这样直接站在原地乖乖地一声不吭，很快听得对方用还发嫩的声音利落地问到：“你这家伙能去无蔓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