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二当家的阁楼,那可是个冬暖夏凉、视野宽阔的好地方。
它坐落在寨边,拥有前后两面敞亮的大木窗,正窗旁贴着一张两头起翘、约莫一人半宽的乌色长桌,上面条理分明地摆着不少书卷与笔墨,让人见了便心生舒适。
“这桌子真好。”还记得余枕流头次上阁楼便直了眼睛。
他倒不是惊叹于二当家能把那么满满一大堆东西分配的井井有条,纯粹是瞧这乌木桌子又宽又大、触手生凉,还临着一面大窗户,如果能把东西挪空自己躺上去,那真叫一个晴天阳光斜照、阴云凉风习习。若是能再赶上一个小雨天,微凉的雨丝溅在眼角、润湿发尾,那便更舒服了!
“呼。”不过介于余枕流每次提出这个要求都会被拒绝,所以这张乌木桌子目前还是完完全全属于书卷的。此时此刻,它的主人二当家刚刚放下一本浅青色线书,略有些疲惫地轻叹了一声。
情况不容乐观啊。他揉了揉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紧锁着的眉头——
打从小三个月前开始,寨下的山林里便时不时的有所动静。
尽管他已经调去了三四队的人去周围布防,但前日梯田里依然被砍死了一头耕牛,心疼的老丁头是足足一宿没睡着,在院子里长吁短叹。
即便是昨日白天,在验实牛肉无毒、煮熟分食的时候,他也全程没有出现。再一找,人还在牛棚生闷气呢。
“第四只了。”一想到这事,二当家更发愁了。
从发现第一只死鸡被吊在树上开始,短短半个月内,寨子里足足死了两头牛两只鸡了。
鸡也便罢了,毕竟是散养在山间的东西。可那牛,却是白日下田、晚上回棚的老伙计,换句话说,是周围几乎不离人的。
如今,寨子里被这事搅得人心惶惶,巡逻林里的队伍却没有丝毫发现,实在不容乐观。
更何况近期寨子里的食物又到了空缺的时候,接下来还要安排人进隔壁山的林子采集……
这一桩桩一件件恼人事算下来,二当家是真的没空管先前一直在追的“那件事”了。
“三当家!今儿也在呢?”完全不同于阁楼上凝固的氛围,相同的时间里,寨尾的空地上却是阳光暖暖、情绪轻松。
遮阴的椅子前,三当家听了招呼,笑盈盈地转过身来,正露出一张略黑的美人面来。
仔细看去,她的眸子黑中带着些许幽绿,配上肤色正如一只轻盈神秘的纤美黑豹,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去。
“诶对,在呢。”见是崔三娘来了,三当家欢快地对她招手上前一阵寒暄。
她们许久未见,相谈甚欢,直到后者依依不舍地进了厨房,三当家还意犹未尽,又冲着椅子方向喊到:“这么好的阳光,你也不笑一笑。”
“……”不出所料,椅子上的少年没有任何回应。
倒也不光是今日如此,从第一次三当家决定带他晒晒太阳,专程从屋里搬来条椅子开始,少年就一直这么奇怪。
不单单是不出声那么简单,他甚至可以大半天以一个姿势坐在这个椅子上一动不动,连手边的拐杖都不伸手摆弄,安静得令人发指。
不过还好,带他出来的三当家也不在意——
不,与其说是不在意,还不如说三当家难得碰见这么安生的小孩,新奇中没忍住拿玩意儿来逗他,甚至于昨天干脆在他头上实验哪个发型好看——毕竟她可是有两个小淘气在呢。
“要是他们也能像你这样肉肉的就好了。”午后的阳光照亮了三当家的身形,也勾勒出了少年的模样。由于先前的衣物在逃跑中破的惨烈,他已经换上了余枕流刚刚被洗净的青白色长衣,映衬得本就稚气的脸颊愈发白净,让三当家很是想起了自己那俩小小的儿子,表情顿时又柔和了几分。
那俩小家伙一个快满八岁,一个还不到四岁,单论岁数是差距不大,奈何一个满寨乱跑跟其他孩子四处祸祸,一个想跑都跑不利索压根追不上哥哥们,所以现在放一起都玩不了几个时辰——但不爱吃饭的毛病却如出一辙,都瘦瘦的一捏全是骨头,让她这个当娘的可没少头疼……
呃,其实本来也不算太头疼,毕竟寨子里的小孩子都瘦瘦小小的一个样。只是这次见了少年,三当家恍惚间才想起正常孩子除了高矮的分别还应该有胖瘦的区别,于是就越看少年匀称带肉的模样越可爱,头疼自己孩子怎么就是喂不胖了。
“不过……”呃不过说到吃饭这个话题。三当家仔细一琢磨,发现少年好像也没怎么吃过饭。
是的……连吃不多都不算,他这一日三餐基本上就动些碗底的米粒,连菜都不怎么碰,真算是吃的比雀鸟还少了。
“呃,怎么样,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于是三当家决定忘记这个话题。
她询问少年,不想后者真的给了回应,略显期待地向右后方看了过去。
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映出了一间破旧的房子,平素里算是皮孩子们经常钻进钻出的“秘密基地”,此时却静的离奇。
而寨子里又有个不成文的共识,那便是一个地方清净久了,是会长余枕流的。
“真可惜,他今天不在呢。”顺着视线看过去,三当家给了个令人遗憾的回答。
几天前她在带少年晒太阳时无意间走到了那间旧房,直接逮住了房梁上正偷着补觉的余枕流。
在后者央求着她不要告诉桃姐姐后,她开玩笑让余枕流帮她看一阵少年,自己出去转一转。
许是年纪还算相近的缘故,等三当家忙完自己的事情回来,发现两个人就着房中央大池里的沙子玩的相当开心,还说在下什么“沙棋”。
尽管没听明白余枕流那三言两语的规则解释,不过他肯给看着少年,三当家就很满足了。
她早上把少年从牢里领出来往旧房里一塞,晚上再将他弄回牢里,比在外面干晒太阳是舒服多了——唯一的遗憾便是有次她上阁楼时不小心说漏了嘴,让二哥一下子变了脸色,连声质问她怎么能让余枕流独自看着他。
“怎么啦,小余的身手你还不放心?”三当家假装听不明白。
“三妹,你太纵容他了!”这反应让二当家很是生气。
头次在阁楼里说起少年时便是,他气的要命,三妹却连笑不止。
“二哥你都不知道,那孩子在怕什么。”她笑的前仰后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别笑了!”三当家不得不抬高声音提醒她,自己现在很生气。
“就那孩子,哈哈哈。”但三当家仍是在笑。不过介于二哥还等着解释,她擦掉笑出的眼泪,向他描述说少年从她进牢门开始便吓白了脸色,整个人连连后退、紧张不已。
“二哥你猜是为什么?”三当家还卖了个小关子。看二哥面露惊奇肯定想不明白,她接着说到:“因为那孩子啊,早就把绳子偷着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