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锦船,随水的红笼,缠绵的歌女,消瘦的说书先生,蛤刺子街上的三更酒馆永远是这般人来人往的喧闹模样。
“都这么热闹还在这呢?汪大侠,哈,好久不见。”酒席正酣,一年轻人摇头晃脑地寻了半天,忽地眼前一亮,熟络的凑到一方桌前与为首的大汉抱起拳来。
“刘啊,来来来——坐坐坐,板凳,那儿,有板凳。”后者抬起醉眼一瞧是他,毛发横飞的脸上笑模样咧得更甚,一把拉过他对着周围人口齿不清地介绍了几句,让桌上又爆发了一通大笑。
“汪大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里面笑的最欢的便是“小刘”本人:“这些兄弟们啊,哥哥上次可都介绍过啦——”
“啊?什么?认识?你们怎么会认识呢——?”不知是否桌上太吵,中年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就听来了一脸不悦的疑惑。他含混不清地继续质问,眉毛和胡子都快拧到一处去了。
而小刘一边拉过板凳横跨上去,一边哈哈大笑着说:“汪大侠一代豪杰,好友遍天下,我们才哪到哪啊——”
“哈哈、哈哈哈。”这哄得中年人眉开眼笑,拉过一路过的男子闷头便吼道:“喊你老半天听见没啊?没看见我桌上来亲弟弟了啊,加菜!再加点菜!我让你加菜!”
“喊什么喊?当谁小二呢?瞧你那丑样,当小二都做不了,往那一爬都得吓跑客人!”不过被拉着的男人却一下子炸了锅,要知道,他乃是隔壁的客人,才不是什么小二呢!
“砰!嗙!”话还没说几句,三更酒馆熟悉的余兴节目,扔桌子砸板凳又拉开了帷幕。
眼瞅这桌子稳保不住,小刘眼疾手快,一把抽起面上还算完整的鱼,几个纵身就闪到了边角之处靠墙站着。
“啧,这鱼可还没动呢。”他撕下一片腹鳍捻进嘴里涮涮滋味儿,眼珠一转又盯上了另外一桌,遂几步上前热络的招呼到:“哎呀呀几位文老在这儿呢,咦,您几位这么点菜哪里够啊?正好,来,千万别客气,来尝尝我今儿钓的大鱼精!”
“嗯?鱼精?”与方才不同,这个圆桌上坐着的是几个端酒长短论诗的胡须人士。他们一听这个年轻人喊他们文老便心生喜欢,又听得什么自钓鱼精,顿时稀罕无比。
借着醉意,他们抬头那么朦胧一看,就见年轻人手头上是晃来晃去青青红红的一大盘,倒也信了他的鬼话,连声兄长弟短的邀请他坐进了空余的位子中。
“叮。”喧嚣不曾覆盖的一角,二楼未曾悬挂灯笼的窗边,壶口与杯壁轻轻碰撞。
抬眼看去,成片的黑暗隐没了独酌者的面容与身形,独留一只骨节粗大的劲手卡在简易的白色高腰酒壶上,连同背后的暗窗构筑成最不起眼的背景板,让前桌的客人喊的愈发起劲。
“今儿可终于——他娘的——他娘的——”束发的男人踩着板凳指手画脚,手指头都快戳到旁边人脸上去了。
“啥啊?啥啊?”那人一巴掌打开他的指头,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还能有啥啊?”在他们的对面,另一个男人不断扒拉第二个男人让他听自己说话:“台上!台上!说书的!那个!”
“啊对,就是那个!”被第三个男人提醒,束发男人一拍大腿:“他娘的五个月过去了,终于他娘的讲别的了——!老子、老子他娘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喂!台上的!”正说着,楼下突然喝起了一嗓子。
寻声看去,就见一头上裹着卷布帽的男子张牙舞爪,显然是对台上的先生不满意。
“絮絮叨叨半天说什么呢?换一个!换一个!”他嚷嚷个没完,直接搅得满堂都听不下去了。
“好好好,好好好!”于是说书的竿先生直接行头往桌上一扔,背着手溜达到桌前一站,见惯不惯地说道:“这位爷,你说说应该讲什么?”
“当然是讲四时库!”台下立刻有人抢到。
“俗不俗啊,大晚上的扯点来劲的啊!”随即,二楼一人也喊了起来。一片嘘声中,他冲着同伴挤眉弄眼,嘻嘻哈哈的倒也惹起了一片追随。
“紫银小爷!紫银小爷!”不过嘛,一听到换故事,三更酒馆声音最大的,还是铺天盖地的紫银小爷的粉丝。
他们很想听听小爷最近的事迹,奈何竿先生却知道紫银小爷近期心情不太好,实在不愿多嘴触这个霉头,故而端起小二送上的茶杯磨悠悠喝水,自当是听不见。
“喂,瞧什么呢?”一楼墙边的方桌,男子捅了捅自己的同伴潘纬。
“这不是找热闹呢?”后者伸长脖子继续满酒馆找人。
“谁啊?”男子不解其意。
“虎皮寨人呗 ”潘纬耸了耸肩。
“怪了,人呢?”他找了八圈都没找到那灰色的身影,只好悻悻地拿起筷子,无精打采地解释道:“这不是说书的上个故事讲不下去了吗?”
“对,我看着要换。”男人眨眨眼睛。
“然后每回这时候啊,叫的最大声的就是那个灰小子。”潘纬继续说到。
“啊,哪个灰小子?”男人追问到。
“就那个天天跟人蹿事的那个,前两天你不还遇见了,从这儿轱辘到哪儿,磕一脑门子血那个。”潘纬指着某处墙边连比划带比划,好容易才让同伴露出恍然大明白的表情:“对对对,就那个小混小子,人称虎皮寨人。”
“你是不知道啊。”提起灰小子,潘纬又来了兴致。他笑着说这小子就喜欢虎皮寨的故事,乃至于谁说里面角色一声不好,他都要去跟人家打架。还说这次竿先生能顺顺利利讲其他的故事啊,就是因为这混小子没在,没人在楼下连打带嗷嗷!
“呦,这不是阮小子嘛。”就在这边潘纬说的起劲的时候,那边已经有人找上灰小子——的好玩伴阮亢儿了。
“干嘛?”后者本来正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一楼偏中央的桌子上,听见有人搭话自是摆个臭脸抬头——结果怎么说,嘿,还是个老熟人!
“呵,臭老头,有话说有屁放。”阮亢儿当时便打了个“友好”的招呼。
毕竟嘛,他是街上小虎帮的二把手,而这个搭话的、领着三个人的老不死何详子,是隔壁街另一个帮派老羊帮的老东西,平时可没少打了架。
“怎么一个人啊,那头小灰灰呢?”何祥子一出口话里有话,显然来者不善。而他嘴里的“小灰灰”正是小虎帮的老大,见天在这儿打架,连个名字都没有的灰衣少年。
“关你屁事。”阮亢儿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啧啧啧啧啧,看看那表情,还管我什么事儿?”何详子故意转头跟手下奚落起来:“我可是听说了,你们昨儿捞鱼去了,还说是支了老大个网——可结果呢,结果呢?”
“你们!”一听见昨夜那事,阮亢儿果然变了脸色。他“啪”一声砸了酒壶,腾一下站起身来大声骂到:“你个老家伙,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就硬找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