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436章 藤与枝

淡黄勾勒的眼眸中倒映着一张银桌、两个主位。

那银桌设计精巧古繁，一汪碧面宛如流淌着万千时光，甚至于连一套与之相配的椅子都难以找到，只能以目前的两把带珠主位勉强相搭。

“可惜，可惜。”犹记得之前还有人感叹过这一方银桌，叹它明非凡品，平素却总是被人流裹挟着沦为背景，埋没在滚滚的筹码之下。

“却是客人多心了。”不过随后，还记得它往昔始末的现任主人开了口。他以指腹爱抚般摸过那银色边角，斜斜勾起的唇角仿若讥笑，只道此物“只是个没人要的旧物什罢了”，还说它“能在此处有所用途，也算是它的福气”。

最后，在客人的沉默不语下，主人故作感叹却胜似嘲笑般补了一句：“不过，若是他还在，大概会心疼的吧。”

“这是……？”回到现在，趁着掩埋旧景的尘沙暂时退却，蝎尾懵懂无知的眸子轻轻眨动。

他于方才喊声四起时心慌念了咒语，没成想却撞见到了满眼的枯枝老根。

那深褐瘦长的东西自巧手万藏的衣底袖中蔓延而出，于桌底紧紧贴合、在桌上形如大手，铺天盖地的越过银桌压向了对面的少年。

很快，在蝎尾新添了愕然的目光下，那最前的枯枝延伸到少年头顶，下折枝条挑逗般假意去笼罩他的头颅，不想被后者骤然的起身撞了个粉碎。

“胡闹！畜生！”在少年的厉声训斥中，他的身后扬起万千嫩绿的藤蔓，刹那间照着四周人便劈头盖脸地砸下，吓得蝎尾也不免小叫一声遮了脸，好半天都不敢再看分毫。

于是在堂中所有人都注视不到的地方，桌上的枯枝仿佛僵死那般停在了巧手万藏的四周。

不同于方才的意气风发，那褐色身上破破烂烂带着伤痕，不少枝条被折得半断不断，与对面鲜嫩的绿藤完全不可比拟。

像是才获得新生，那绿藤舒展开来，盘绕着少年一路向上，宛如一张主座，又似一个爱怜的拥抱，映衬得他目光幽幽、面色深沉。

“呃啊……”随后，巧手万藏痛苦的扭曲了脸色——

只有他知道，整个堂口只有他才知道，那绿藤已经发现了银桌的精巧机关，遂攀附着桌下一路攻城掠地，霸道地驱逐着原有的枯根，将局面掌控权生生夺进了自己的手中——无论银桌上的输赢。

“哎呀，才这样，你就不行了吗？”不知怎的，巧手万藏听到了一声鹅毛般的叹息。

他忽地抬头，就见少年将细金抵在唇边，直映得唇色丰润艳红，眼神幽暗蛊惑。

“先在此谢过先生割爱了。”再下一刻，方才一瞬好似幻觉，少年扬起明媚的笑容说道。

与此同时，枯根身上压力一轻，再探竟是绿藤主动让出了半张桌子，邀请枯根再度前行。

“爷……”蓦地，巧手万藏怔住了——在那个瞬间，他不明白少年不将他赶尽杀绝的理由。

但随即，他又理解了——

少年这样的人，在这里，在一群蠢货堆里，实在是，太寂寞，太寂寞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迎着少年的目光——宛如最初，少年欣赏执盅者手法那样的目光——内心突然便轻盈起来了——

他想，他明白了，在少年的眼里，他，还是值得期许的。

他，不想辜负，辜负这种期许。

“耶，爷才是客气了。”巧手万藏的脸上燃起了某种兴奋又痴迷的神色。

他不欲再摆弄那些小心思，更不想压抑在少年的气势中，以至于搅扰了少年的兴致。

骰盅落地，枯根起舞般拨弄着桌下的机关，弹奏出整首激昂又热烈的琴曲。

他享受着简单的对局，享受着与少年之间不言破的小小默契，享受着骰盅打开之前绝无定论的意外，尽情施展着自己的全部技巧，直到自己面前再无任何筹码。

“爷，你赢了，恭喜你。”意识到曲终人散，巧手万藏站起身来。

分明被赢空了一切，他的嘴角却是上扬的、崇拜的，就像是一个已经完全献上了一切的，仆从。

“看来，是结束了呢。”指节敲敲碧绿的桌面，巧手万藏的对手，少年，亦是站起身来。

他赞许地看着巧手万藏，顺手将旁边摆着金块的托盘拿到手边——

不知不觉中，那上面的金块已经摆做了一个造型别致的插花，只是中央凸起一枝勾纹喧宾夺主，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显然瞧不顺眼那点勾顶，少年转头看向不远处一青衣者，大大方方伸手讨要道：“来。”

后者顺其视线一摸，赶紧低头碎步献上怀中祖传匕首于少年手中。

“不错的匕首。”腕间碎玉轻摇，少年夸赞道。下一秒，那匕首重新回到青衣者手中，而那盘金块，也彻底变成了一盘精致和谐的艺术品，被少年稳稳推到了巧手万藏的面前。

“谢谢先生陪伴，此物便赠予先生。”他声音轻如春风，落在后者耳中如同天籁。

在巧手万藏殷切的注视下，少年把玩着勾纹走到紫银小爷面前，抬手将它仔细地别在他的衣襟处，又顺带为他整了整领口。

“谢谢紫银小爷，今天我玩得很高兴。”他轻声道。

“诶不是，这俩人……”待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许久，紫银小爷亦带人离开了三更堂之后，完全呆滞的人群里，尾点男人实在憋不住了。

他本来对今儿抱了极大的期望，哪成想这事情走向没有一个是与他最初的幻想所相符的。

诶不是，等会，这俩人到底干嘛呢？对于巧手万藏和少年，尾点男人没想明白，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

少年把缺块的盘锦全推进大的区域几个意思啊？那还玩什么啊？？难不成跟执盅者有交易吗？？？还有巧手万藏怎么也那么兴奋跟上了呢？？？？都这么大方，把自己的颜面全都交给执盅者了吗？？？？？

诶对了，还有，说到这个巧手万藏，他一开始不挺好的吗？嘴上花里胡哨，手上也花样百出，怎得吃了少年一个怒斥，他就跟断了线似的呆在座位上不咋动了？？然后咋再动的时候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了？？等下，他们好像不能打鸡血，算了这不是重点。

再然后，最后，尾点少年从刚刚被吼傻后，从脑子一恢复转动就很想说了——怎么会有人在赌场里当赌客还喷赌客肮脏的啊？？还有，今儿大家不是为了紫银小爷而来的吗？？？

“你、你们干什么啊！！”还好，在这场赌局里，尾点男人再怎么想不明白也不会垫了底去。

才散开的人群里，徐落地突然被两个三更仆架起拖了出去。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他愤怒地吼叫挣扎，却怎么也拧不过那四根铁棍般的胳膊，不知怎的就褪了黄衣被扔进了冰冷的院中。

“砰！”头被撞得生疼，徐落地摇晃着爬起身来。他还想再闯三更堂，不想迎头被包裹砸中胸口，整个人又倒回了地上。

“你们、你们干什么啊？！”徐落地慌乱地抓过包裹塞进怀里，恶狠狠地问到。

“你已经没资格进三更堂了。”而门口的三更仆看在他刚从里面滚出来，且包裹里还有东西的份上，面无表情地多加了一句。

“凭什么，为什么，我有钱啊！”徐落地不敢置信，将手探进包裹里摸出金子直往他脸上怼：“我有——不——不！”

但等待他的，却是被人提起双脚，整个人干净利落地扔出了三更赌场。

“也是为了你好，这模样就别继续了。”路过的宵青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方才他刚接了消息，说紫银小爷大概要启程回去了，他和列靛终于不用在大门外吃风了。

“不过回去以后……”但即便如此，想想今天紫银小爷还是不顾阻拦去了三更堂，他就只想唉声叹气，只道是会长的惩罚不要太狠太受不住便好。

“可是，我有钱啊……”他们挑帘进入五更堂，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徐落地依然跪在地上，口中悲戚地哭喊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脑子里全是三更堂里的好日子，以及最后他押少年巧手万藏赢，押巧手万藏少年赢的惨痛画面，内心不由得愈发懊悔与痛苦，以至于一头扎进黑暗，眼前更是认不得路了。

“呦，来货了，三更出来的。”紧跟着，他的到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只见暗处里灰衣一抽，墙头树后便瞬间睁开了数双眼睛——！

“说起来——”

“嗯？三更堂批发破折号和逗号这个事情之前已经吐槽过了，不要再来一次水字数了。”

“上一个被你称之为少年的存在，数一数，出场竟然也是299章之前的事情了呢。”

“……呃，呃，小问题，看看标题上挂着的主角，故事都没说完就岔劈开了，他们不也没什么意见。”

“不，我觉得他们有意见。”

“……”

“……”

“那……那没事了啊，亲亲，这里就先走了呢——回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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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藤与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