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是正经客栈!”即使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田小贝脑袋里依然回响着自己进门时说过的这句话,整个人臊得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没办法嘛,那天老爹又是敲着头骂自己傻,又是用殷切的目光盯着自己,不断暗示自己“就一个客人了”、“要你留下你就留下”、“好好招待”、“洗干净点”、“平时给你的自由够多了”什么的……
所以、所以他就用自己机灵的小脑瓜仔细揣摩了一下黄旺重的意思,不由得当即晴天霹雳,几番挣扎后捏着衣领拎着水,哭丧着脸奔赴刑场般走去了年轻人下榻的牛叔家。
回想也是赶上田小贝运气不好,一推门正看见年轻人站在床边腰身半裸,叫穿堂的寒风一激,整个人骤然回头,眼神在嫣红眼角的衬托下甚是凛冽,吓得他腿脚一软,带着哭腔喊出了开头的话语,大有生活所迫、逼良为娼的味道——
其结果么,就是这长达好几天的难以启齿的羞耻,害臊得他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只得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硬跟在年轻人的身后,陪着他在雪地上玩耍。
唔,说来年轻人已经下榻几天,自是早已报过姓名,再继续喊他年轻人着实不合时宜,还是需要稍稍更改一二的。
“段狭……斜飞。”就三个字年轻人还嘴瓢了一个,不难想象是使用了假名:“就叫我段斜飞吧。”
说罢,他将衣服随便拉下一角小作拉扯,动着被紧紧缠困在布料夹层里的右手,是怎么瞧也穿得不太对劲,急需别人帮上一把。
“小贝,正好你来了。”段斜飞倒是也没客气:“帮我看看这衣服是怎么穿的。”
而田小贝刚刚意会到某种不可名状的误解,正面红耳赤地不敢看他,也就双腿灌铅般挪到桌旁放下水,低头盯着大敞的灰白卷布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如果段斜飞当时顾得上回头瞧一眼,便会赫然发现雕刻了自己名字的玉牌就在田小贝眼皮子底下摆着,上面龙飞凤舞划着三个大字“段斜飞”,俨然是假名假了个寂寞。
而他之所以会认为斜飞是假名,自然是因为族中人喊他向来是用那个通假旧音段“狭”飞,也就话说出口好几天愣没感觉到一丝异样。
“石斜飞、石鞋飞。”等这名字再落到缓过神来的田小贝那儿,不知不觉中又被错换了姓。
“我咋感觉这名儿。”他挠了半天头:“初听感觉费头,再听感觉费鞋呢?”
不过没多久,他便把这丝纠结抛在脑后,专心盯着段斜飞来履行老爹的吩咐。
“小贝,你可看住他啊。”不知怎的,那天一早黄旺重就如临大敌,专门拉着田小贝要他千万别把段斜飞看丢了。
“我还有事做。”出于那个难以描述的理由,田小贝哼哼唧唧地不愿意,差点又给老爹一巴掌敲在脑壳上,最后逃似的等在了段斜飞的门外。
“诶正好你在这。”段斜飞推开门看见他便笑:“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好玩的……客人你衣服穿反了。”田小贝抬头瞧了他一眼,有力无气地回到。
“反了?”段斜飞很是讶异。昨天他得了田小贝指点,终于是弄对了里层外层装饰层,今天穿得是胳膊是胳膊腿是腿,没感觉哪儿不舒服啊?
“对,反了。”可田小贝依然无奈:“别扒拉了,不是前后,是内外,内外穿反了!!!”
“这衣服可真麻烦。”再开门的段斜飞换过了内外,外袍上照例又套上了本家的衣服。
这次,他选择了一件颜色清浅的蓝色长衣,本家的衣服也换了样子,至少把那个斜肩的灿烂大紫色剔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纹着花纹的大黄色——打眼过去还不如昨天呢!!!
“这啥啊。”一夜未眠给了田小贝不符合岁数的淡定。他看着那红绿斜黄套浅蓝的配色,只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瞎掉了。
“哼,我家里的衣服。”谁知段斜飞却会错了意,还嘚瑟上了:“好看吧?”
“瞎了还是挺好看的。”田小贝一言难尽地又打量了一下他,总觉得有哪里瞧着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
“诶,对了。”还是段斜飞反应过来先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小贝你这有镜子吗?”
“镜子?啊?有。”田小贝不解其意:“就在……”
“帮我拿一下。”话音未落,段斜飞让出位置,手头上非但继续遮着眼睛没有放下,还专程又扯起袖口挡了几次小贝的视线。
“怪人。”这让田小贝嘟囔了一句,弯腰从柜子抽屉里拿出铜镜,倒没留意段斜飞像是想起什么那般忍不住勾起的嘴角。
“我去,你现画的啊!!!”房门梅开三度地打开后,田小贝瞧着那嫣红的眼描骤然找对了味,不由得失口大叫到。
“啊,对啊,是这样啊。”段斜飞笑得眼角弯弯,让新涂的红晕又一次配合衣服在田小贝的眼前模糊成一团团的饱满色块。
“求你了,别晃了。”田小贝本就难受,这下差点被弄吐:“诶,对了,还有。”同时,他不忘敬业地扯住段斜飞的衣角:“你眼线画歪了,左比右长……”
“没事,问题不大,歪就歪了吧。”谁成想段斜飞看得倒开,显然是对自己的水平极其有数,完美地噎住了田小贝接下来所有的话语。不仅如此,他还接过话头连比划带弄地介绍了起来:“其实若是正儿八经依着家里涂,额上脸上还要点花纹呢。”
很快,在段斜飞过分详尽的描述下,田小贝懵懵懂懂地瞧着他那张红描眼线的脸,先是在额上糊了块金,继而又在脸上抹了层白,最后在唇下还不忘点上一点,只觉得涂之前这脸勉强还能看,画完后是一点也不能要了……
“而且完整的眼描红上还小勾云粉呢。”最后,段斜飞小作总结,语气里满是骄傲:“没办法,我们那地儿就是风格热烈人也热情。”
“嗯……”而田小贝年幼的小脸上写满了有待商榷,不知不觉间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们这儿是真的好玩!”就在田小贝一个困顿差点睡着时,那边又传来了段斜飞开心的声音。
他骤然惊醒,揉揉眼睛,这才发现对方正从院中探出头来招呼自己。
“怎么啦段哥哥。”田小贝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随即甩甩头跟了上去。
“每个院里的摆设都不一样诶!”而段斜飞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东西,扯着田小贝在院子里四处瞧。
“是这样啦,里面也不一样呢。”田小贝任由他拖着,又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想他们冬山今客栈,本来便是冬岭的旧村,每个院子都处在不同的地方,住着不同的人家,不一样有啥好惊奇的,全都一样才见了鬼呢。
“可惜门都是锁的,我还想看看呢。”但段斜飞不知道也不在意这些,依然兴致勃勃摇头晃脑地隔着窗户往里瞧。
“钥匙的话……”田小贝揉揉脑袋,从发昏的思绪里扒拉了一会,很快想起来这儿已是冬山今客栈的边缘,平时少有人来,钥匙还真不一定上哪里去了。
等下,这么老远的话。他捂住微微发凉的额头。平时我都不来的……怕有动静……
“诶,小贝,这是你家的地盘吗?”和没睡足的田小贝比起来,段斜飞显然过度精神。
他完全没注意田小贝的话语,相当兴高采烈地把他提到了门边。
“啊,是。”田小贝不明所以。
“那就成了,哥哥给你表演个绝活。”而段斜飞则露出一脸神神秘秘的兴奋表情,从腰上小摸片刻,继而眨巴着眼睛略显无辜地和田小贝对上了眼。
“坏了,没带。”他有点尴尬。
“啥啊?”田小贝开始好奇。
“等等啊。”可段斜飞没回答他,又自己东张西望地寻找起来,最后在窗框上掰下了一块窄细的冰针。
“你干啥啊?”看见这玩意,田小贝久违地瞪圆了眼睛。
“给你表演个技术活。”段斜飞则抬起门锁,表情就像是刚溜进厨房偷吃了亲妈炸的丸子,捂住嘴巴嘿嘿傻笑着闷头往外逃,还自以为天衣无缝没人发现。
“不会吧,你还会这个?!”看看段斜飞的架势再看看门锁,田小贝错愕了。
无论怎么看,这种小少爷跟这种手上活,它也不该沾边吧?
“嘿嘿,早前下山的时候跟人学的。”看田小贝一脸见了鬼的样子,段斜飞顿时得意起来:“就是一直没机会给人表演。”
“表演?”田小贝人都傻了。
“对啊,学成到家我就开了我爹的识房,把他的琴和箫都擦了一遍,然后还在桌上端端正正描了半天的大字。”像是想到当时的模样,段斜飞噗嗤一下乐出了声。
“然后呢然后呢?”田小贝听得热闹,忍不住追问到:“你爹是不是很感动?”
“对,我爹可感动了。”段斜飞肯定地弯起了眼睛:“然后跟我说,我要是敢把会这个的事透出去,他就打断我的腿,关到我不再乱跑为止。”
“……嗯?”田小贝总感觉哪不太对劲,但是说不出来。
“所以啊,我连阿杜都没让他知道。”段斜飞却把话题又绕了回来,高高兴兴地拿起了门锁,一本正经地将冰针插了进去。
正式进入正题,段斜飞收起方才的活泼,整个人突然安静下来。
紧接着,他缓缓闭上眼睛,勾弄的手法温柔条理、从容不迫,俨然是个中高手。
没成想有一天不但能瞧见人开锁,还是开自家的锁,开锁者还是个能把自己下辈子也买了的少爷,田小贝顿时稀罕极了。
他的视线从白皙的指尖挪到嫣红的眼角,又从嫣红的眼角挪到白皙的指尖,最后忍不住屏住呼吸退后一步,以免一不留神打扰到段斜飞。
雪天寂静,很快两人的耳边就只剩下了寒风呼啸的声音。段斜飞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看得田小贝心脏一阵突跳,整个人也愈发期待。
终于,一切的一切有了结果,段斜飞描红的眼睛突然一睁,嘴角也直接扬了起来。
“怎么啦段哥哥!”这让田小贝跟着兴奋起来:“开啦?”
“不。”谁知段斜飞却笑个不停,接着用两指抽出余下的半截冰针在他的眼前直晃悠:“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