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最后还是留在了冬山今客栈。
倒不是田小贝拦他的方式够动人,纯粹是年轻人一掌拍下去,桌子就猝不及防地“啪”一声壮烈牺牲了,徒留两人隔着碎木面面相觑。
得益于此,黄旺重及时从后堂赶来,相当殷勤地给年轻人安排换桌就坐,还顺手将他原本放在桌上的灰白色卷布收进了柜台。
“呜,没事,就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桌子而已,确实是太老了。”他不眨眼地扯了个谎,适当地面露悲戚,果不其然让年轻人脸上涌现出了一丝歉意。
“多少?我赔你。”他接着就摸向腰间,不过只摸了个寂寞。
“不用不用。”黄旺重赶紧见好就收:“只是个旧东西而已,别扰了你的兴致,饭菜马上就到哈。”
“……”闻言,年轻人脸上流露出了些许一言难尽。但看在逝去的“爷爷”桌子的份上,他也没说什么,还是如坐针毡地留了下来。
“傻小子,少说两句。”趁着要去上菜的空档,黄旺重拍了拍田小贝的脑瓜。
“干嘛啊,人都拍傻了。”田小贝不满地抗议。今天他挨得敲比往常一个月都要多,再这么下去人真的会傻的。
“呀,平常我不管你,给你的自由还不够多?”黄旺重想想刚才就气不打一处来:“学不来也先别添乱。”
“学啥啊?啥啊?”田小贝惯例又没听懂,追在黄旺重屁股后面连连发问。
“没什么!”黄旺重随即吼了他一句:“傻小子,上菜去吧!”
“哼……”没听明白话还挨了吼,田小贝哼哼唧唧地进了厨房,这才发现贾婶竟然在这,表情一下子就委屈了起来:“婆婆……”
“呀,小贝,又长高啦。”后者果然惊喜,抓过田小贝捏捏胳膊拍拍肩:“身体也壮实了不少,最近挺好的?”
“挺、挺好的。”大臂被捏得生疼,田小贝结结巴巴回到。这个贾婆婆哪都好,就是每回看见他都是这套拎鸡似的招呼,总让他担心自己重量够了就可以出栏了。
“这是丸子汤。”贾婆婆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没多久三荤一素五菜一汤已经都摆在了年轻人的桌上。
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肉丸子,田小贝吸溜了一下口水,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委屈巴巴地准备找个闻不见味道的地方先窝一会,不想被年轻人直接喊住。
“诶!小贝?”他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客人还有啥事吗?”田小贝立马回头,正露出满脸没来得及藏起的委屈。
“饿啦?”年轻人随即一笑,眼角的红晕映在田小贝眸中直打晃:“一起吃呗。”
“啊?啊?”田小贝当即紧张地看向了柜台。
“傻小子让你留你就留下!”而时刻关注这里的黄旺重也恨铁不成钢,用口型指使田小贝听话。
“怎么啦?”这让年轻人亦心生好奇,转头顺着田小贝的视线也看向了黄旺重。
“没什么,客人。”黄旺重立马堆笑:“小贝啊,这会反正也没啥别的客人,你好好招待他,我就先去给客人铺床啦。”
老爹,老爹,你别走啊老爹!田小贝伸着手目送黄旺重钻进了门帘,神色愈发慌乱。
年轻人瞧着他有些疑惑,筷子一抖从大盘鸡上撕下一个鸡腿递给他。
“瞧你忙来忙去的,还没来得及吃饭吧,肚子都叫了。”他解释道。
“嗯……”田小贝本下意识去躲,但又被饭香勾得难以自持,索性心一横说就是死也要当那饱死鬼,接过鸡腿大口大口咬了起来。
而年轻人一个外来人,显然也没想过一个鸡腿的功夫能让田小贝连怎么做鬼都想到了,也就乐呵呵地看着田小贝狼吞虎咽,自己夹起丸子细细品尝了起来。
顿时,就见这同一张不大的桌子上,田小贝埋头苦吃,大有含泪吃下三大碗的趋势。
而年轻人看他如此,也就在品菜的间隙时不时将菜盘旋转推向田小贝,最后演变成了看着田小贝喝热茶,举止之间颇有大家少爷的风范。
五菜一汤本是为年轻人一人所做,故而除了整鸡与丸子汤,其余菜品皆是精致小巧,是万万顶不住田小贝如此大快朵颐的。
很快,再也吃不下的田小贝放下了筷子,心满意足地长呼了一声。
“饱了?”年轻人笑着问到。
“嗯……”随即,田小贝身体一缩,俨然又有些胆怯。
“诶,傻小子,干啥呢?”恰好这时候,黄旺重也从帘子后面出来了,张口就喊田小贝。
“诶,老爹!”田小贝立马蹿了过去。
“带客人去三院,就原来你牛叔住的那间……”黄旺重将灰白卷布从柜台里拿出,随即眉头一皱:“手咋这么油,赶紧洗洗去。”
“老爹……”田小贝又弱弱地喊到。
“怎么了这是。”黄旺重随即皱眉:“赶紧去,洗干净点。”
他打发走田小贝,自己拎起卷布凑到年轻人面前,又殷勤地介绍了起来:“我们这客栈啊,原本……”
说到冬山今客栈的来历,黄旺重这嘴又是停不下了。
他一边替年轻人放好包裹,一边介绍老牛家的布局,真说得上是一个如数家珍。
“他家这院,出了名的好哩。”黄旺重当着年轻人又擦了一遍桌椅:“四四方方的,头排左右是厨房和柴房,中间这排是主房和东西小房,拐过去,就从那拐,后面还有栅栏小院,以前养着驴,养着猪,还有好几只鸭子。”
“嗯。”年轻人一面应声,一面好奇地打量着房间。
“你别不信。”怕他不信,黄旺重还专门强调了一下:“他家这地窖都是别人家的两个大小呢,口子就开在后面。”
“哦对还有柴房,别个家里柴都是放院里,铺上点东西盖着,就他家,弄了个那么老大的柴房,专门放柴。”
“哦,这样。”不过即便他如此强调,年轻人对此也没什么概念,也就应着声拿起桌上的透明杯子把玩,不想一下子冻凉了手。
“呦,纯冰?”黄旺重所有的喋喋不休都不如这么一个杯子来得惊奇,年轻人一下子来了兴致。
“没见过吧客人。”黄旺重又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
想冬岭这地儿三季之冬,哪怕是比十几年前暖和多了的旧村,在这个时节也是厚雪铺路,也就那些田地没完全冻上。
这种情况下,冬岭人自然有些保持冰器的妙方,展开说又是一门学问。
“这杯子像是成套的,就这一个吗?”而年轻人也是识货,小作观察就得出了结论。
“哈哈,对,原本还有个壶呢,一套四个杯子还是六个来着。”黄旺重更兴奋了:“这不是屋里要点炉,怕化,都给你拿出去了。”
“会化吗?”年轻人随即面露遗憾,将杯子依依不舍地递给了黄旺重。
“正常不会。”黄旺重赶紧大声解释:“就是这房里一会要点炉子,点了炉子,会。”
很快,屋角的炉子被黄旺重点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就见屋里的温度迅速攀升起来,热得年轻人额上都渗出了汗水。
“别开窗啊,开窗就不灵了。”黄旺重擦着脖子上的汗,连声向年轻人强调。
“好的。”年轻人点头称是,随后站起身来,显然也是热得坐不住了。
“好嘞好嘞,那我走了。”黄旺重识趣地推开门:“等会我让小贝给你送水,晚上尽量别跑啊,不安全。”
“嗯。”年轻人应了一声,目送着黄旺重关上门,从灰白卷布里翻出一套崭新的、较之身上薄一些的衣物,摸索着方式研究该怎么穿。
“阿杜,帮个忙。”他顺口喊到。
等了半天没人回应,年轻人怔了一下,这才想起阿杜恐怕还在哪个雪地上包着头狂奔,不由得一声幸灾乐祸,先把身上绷紧的本家衣物脱了下来。
“真没想到这地儿这么冷。”年轻人翻着衣服念念有词:“下回得骗旗长老考虑考虑怎么在衣服上加点布料,出个门真是要冷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