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少爷,回去吧?”侍女明亦站在路边怯生生地问道。
夏日炎热,草木虫多。她已经站在这儿晒了一整个上午了,只觉得头昏眼花、耳旁嗡嗡、皮肤生疼。
而不远处的彭确勤约摸也是被蝉鸣灌满了耳朵,丝毫没有留意到明亦的声音。
“小黑,你说我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仙子了?”
彭确勤问向前方名为小黑的少年。
后者没有回话,只是用带着血痕的手拨开挡路的杂草,一瘸一拐地在山中开路。
从十五岁开始,彭确勤陆陆续续去了邬曦山许多次。
得益于家中扩建的安排,邬曦山上也有了能通马车的路。
他总是带着几个侍者赶车前往邬曦山深处,而后与小黑一前一后摸索着上山。
当时的彭确勤在山上越走越远,却怎么也没能靠近那座云雾缭绕的罗阙山。
他曾一度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仙子,直到二十岁那年再度见到牢刻在脑海中的身影。
“我知道你,你是仙子姐姐的手下对不对?”
失足跌下悬崖却落在温暖怀抱中的彭确勤惊喜地喊到。
接住他的女人一怔,拨开一道云雾通道将他又带到了那片仙境中。
他痴迷地看着一路飞过的高山流水、小池青荷,捂住咚咚直跳的心脏小步向前。
他窘迫地扯着衣角捋着衣袖——那东西比幼时自是好上不少,但跟仙子哪怕手下用的东西比起来依然像是破布。
还好仙子的手下也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带着善意的微笑看着这个年轻的男孩。
穿过云雾般的门帘,彭确勤足下一轻,再看已经来到了幽雅的小院中。
“山主,这就是我说的客人。”女人推着他往前走,抿嘴冲着院中白色的身影说道。
离心中的影子越来越近,彭确勤期待地屏住呼吸,而后第一次看清了这个时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仙子。
“你好、好美。”他的视线刚落在仙子脸上便移不开了,整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与他所想一致,仙子果真长得极其美丽,美丽到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比不上仙子半分。
在那个瞬间,他连半句形容美人的诗词都没想起来,只是傻兮兮地给了个最简陋的夸赞。
说来也巧,山主曾听过许多人夸赞她的容貌,但面前这个少年的夸赞是她最不反感的。
她莞尔一笑,眉间若隐若现的忧愁也不自觉散了几分。
更、更好看了。彭确勤很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在那个梦幻般的下午,他知道了山主名为曲黛,知道了接住他的手下名为兰暖,还知道了足有几十个人隐居在罗阙山。
依依不舍回过几次头后,他坐在一人长的叶子上被兰暖送下山,跟随萤火的指引一路回到了本家。
“小黑,这一晃真是好多年过去了呀。”回到房间,彭确勤张开了双手。
恭候多时的小黑关上房门,绕开污泥一件件为少爷更衣,顺带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清理——虽然这衣服要被处理掉,但带着泥土让其他人看见,面子上终究是不好看。
“小黑,今天曲姐姐来了,我好开心。”彭确勤抓着石珠配合小黑的动作。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到小黑的领口上,在那个邻近锁骨的地方正露着半条红褐色的伤痕,看起来颇令人在意。
他爱怜地点了点那道伤痕,换上了小黑送上的淡色睡衣。
在二十岁的彭确勤跌下山崖的那个下午,小黑因失职挨了本家一顿鞭刑,险些丢了性命。
在彭确勤闯入刑院时,他毫不在意身上的伤痛,只是在被放下来后趴在少爷肩上虚弱地笑着说道:“少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那时的伤痕深可见骨,直到现在都没痊愈。小黑自知这样的躯体污人眼睛,几次落泪想要离开都被彭确勤拒下。
对此,他尽量不出院落,一年四季都穿着全遮躯体的黑衣,倒正应了自己的名字。
“白天我去给如意娘换了香,她……”
等了一会见少爷没有开口的意思,小黑为他倒上清茶开口汇报道。
那如意娘不是别人,正是彭确勤的乳母。这个苦命的女人死在享福前夜,替彭确勤挡了一碗毒灾,现在正躺在彭确勤住过的老院里。
“嗯?”彭确勤微微回神:“对了,珠子放好了吗,要用最好的盒子装了放在床头。”
“少爷放心,我已经用最好的软锦盒装了放在您枕头里了,床也重铺了一次,您随时可以休息。”小黑答到。早在他处理少爷今日所穿衣物时,这些事情便都解决好了。
“还以为曲姐姐会生我的气呢……”虽然宴会劳累了五天,但彭确勤并不困倦。
他抿着茶水,像是想起什么般吩咐到:“对了小黑,明天找件暖橙色的衣服给我。”
“是。”小黑整理完手头的事情,毕恭毕敬地出了房门站在门外守夜——跟在彭确勤身侧多年,在什么时间点该做什么事他一清二楚。
见小黑关了门,彭确勤也失去了折腾其他的心思。
他坐在床上打开枕头把玩石珠,嘴角再度扬起了甜蜜的笑容。
说起与曲姐姐的熟悉之路,还是有些曲折的。
在那次失足事件后,尽管彭确勤对爷爷说了那日的经历,仍然被罚了禁足一年。
不能出去,那也只能整整内务了。他惦记心中的仙境,在自己院中上上下下折腾了许久,从装饰到人员基本都换了一遍。
不过凡院再改也是凡院,彭确勤试了几次也不满意现下的摆设,干脆埋头把小院拆了又垒垒了又换,也不再念着出门了。
也算无心插柳,客卿程分岱先生由此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来二去答应了从玉牌客卿转为席位客卿。
“勤儿,你年幼无知,难免把世事想得过于简单。”
彭老家主唤他上前,慈祥地说道。
“这世上哪来的仙子,有的不过是用心险恶之人,爷爷也是怕你受骗。”
见彭确勤沉默不语,他笑了笑,补充道。
“不过爷爷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我允许你去罗阙山,但你去之前务必与彭皖说上一声。”
看着面露喜色的孙子,他差下人拿来一块玉佩亲手系在他的腰间,慈爱地摸着他的头。
“孩子,我也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