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272章 山崩

十九岁的吴稚失去双亲变成了一个孤儿。

他站在杨家主的书房里，紧攥着写满不屏庄事件来龙去脉的羊皮卷，死咬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晌午的日光透过窗框温柔地照射在皮卷上，抚亮了杨亮甚少写得如此齐整正经的小字，也刺痛了吴稚的双目。

他看着羊皮卷，直到那些小字逐渐扭曲成一团如同鬼怪，直到耳旁隐约响起诡异阴森的鸦鸣。

那时吴稚看着杨珊的笑脸犹豫再三，终究是选择留在了杨家。

他等着，默不作声地等着，沉默寡言地等着，终于等来了杨亮的一卷报告。

那报告被杨家主看过后留在书房的案几上，又被宋泽“无意间”没有收拾，最后被带小小姐来找家主的吴稚看见。

“家主亲启，关于不屏庄一事……”

杨亮的办事效率一向极高，在这件事上也不例外。他详尽地还原了所调查的场景，又尽心尽力地写上了自己的猜测，而后托专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本家。

“……兽群下山裂为三支，分别……”

兽群的动态与前几日杨练的信上所说的相差不多。它们在下了山后便散作三支队伍，分别去了村中和左右田里。

但在这份比信更加详细的报告里，吴稚前后找到了自己父母的名字。

他的父亲当时正在田中，几乎在事件的开始便被野兽吞食入腹，悄无声息地躺在被兽群吞下的几十人名单里。

而他的母亲当时正在村中，本该能在屋中坚持到杨亮的到来。

“三兽封于堂口，万生四人不敢上前。”

这次的兽群入侵规模格外地大，就连放置平康钟的不屏祖堂也被三个野兽堵了门。

从田里最先赶来的村民万增等四人与野兽对峙，虽手拿镐头但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在这僵持的时刻，正是吴稚的母亲吴卓氏趔趄着拨开齐腰深的绿丛，最后从破裂的狗洞钻入祖堂来到了平康钟面前。

她顾不上自己满身的灰尘，在四人惊喜的眼神中拿起桌前的锤子冲平康钟奋力砸去——

但这一次，钟声并没有如约响起。

尽管杨亮并未着墨描写这一段的场景，但吴稚的眼前却浮现了相应的画面。

在被野兽堵着的祖堂大门后，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分奋力跑进堂内，用瘦弱的身体举起结实的木锤奋力锤向平康钟。

一下、两下、三下。

她奋力锤着平康钟，钟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她不敢置信地继续捶打钟身，直到被野兽扑倒在地，在四人恐惧的眼神中为其啃食。

够了。

吴稚的心在制止他读下去，手和眼睛却不肯停下。

他麻木地继续翻着报告，直到那些字体糊作化不开的黑团蒙住他的双目。

“唧、唧。”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唤回了吴稚的意识，他踉跄半步支住身体，强撑着继续读了下去。

而接下来的内容，就是恰巧在附近的杨亮察觉到了不对，领着带出的训练兵绕道去了不屏庄。

“一兽拦于村口，十兽分散村内仿若巡逻。除去以上这些明面上的兽群，尚有一兽暗伏于仓前树下，四周已然白骨累累。”

在大致说完自己的突破顺序后，杨亮在最后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兽群的行动分工明确，疑似存在某种安排，不排除受‘某种存在’的指挥。”

“某种存在……是什么呢。”吴稚喃喃自语。

他在看过事情经过后也产生了同等的疑问，但麻痛的思维着实无法进行分析。

他期待着杨亮已经调查出了结果，但报告紧接着转作了收尾的语句。

在离开书房时，吴稚正面撞上了刚从不屏庄归来的杨练。

他红着眼眶直愣愣看着杨练，后者拄着拐杖喃喃自语。

“我也是看着杨落和杨亮长大的呀。”

他路过吴稚接着向前，在宋泽的搀扶下进入了家主的书房。

“师父，等下再收拾吧，您先去休息吧？”细碎的收拾声中夹杂着宋泽的劝慰。

后者没有回话，疲惫的身形映在窗框上留下片片恍惚的剪影。

劝慰声渐低，两人散开收拾，再无言语交谈。

不屏庄的惨案由杨家二少爷杨逢森牵头调查了足足有三个月。

勘察的领路人前一个月为杨亮，后两个月为杨笙。

他们用尽调查手段，也没能确定那个莫须有幕后黑手，眼瞅着事态逐步陷入了泥潭中。

其实这件事本该再多做些调查的，但一个意外的发生打断了不屏庄所有的进展，也近乎击垮了整个本家——

杨家大少爷杨逢临在战斗中身受重伤，不治身亡。

“战争本就残酷，多掌握一门技巧就多一分生存的可能性。”

杨亮乐呵呵地看着吴稚忙来忙去生火。

“不是我忽悠你做饭哦，这是大少爷说过的话，民以食为天嘛。”

“法力一点就着的事。”吴稚嘟嘟囔囔:“多此一举。”

“别太依赖法力，万一碰上了不能使用法力的境地，其他的东西便管用了。”杨亮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

“都不能用法力了，还费劲巴力地生火，是怕自己暴露得不够快。”吴稚日常耿直。

“嘿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废话来。”杨亮作势要打吴稚。

“明明是你先扯虎皮的。”吴稚小声嘀咕，而后一不小心撞了头，惊起了杨亮毫不厚道的笑声。

战争本就残酷。

仔细想来这句话在杨亮嘴里还算频繁，适用场景包括且不限于教吴稚做饭，看吴稚剪枝，以及忽悠杨落喝酒。

“战争本就残酷，可得好好享受当下啊。”

杨亮拿着酒坛拦在路过训练场的杨落面前。

“你我都是听过大少爷教诲的，这么不解风情可不行。”

后者懒得搭理他，直线就要出门离开，然后被杨亮纠缠着好一番打闹。

“不用这样频繁地安慰自己也没关系哦，病痛一定会治好的。”

在某次杨亮离开院门后，小小姐杨珊突然说道。

吴稚转头去看她。后者托着腮坐在台阶上，而后被惊叫着跑来的小欢一把抱起。

“不可以啊小小姐，地上多脏啊!吴稚你也不看着点!”

她把杨珊匆匆抱回房间，而后对着吴稚张牙舞爪。

“回都回来了还傻站着干什么，给你留饭了自己去热热。”

“战争吗。”

吴稚低声念叨着，他闭上眼睛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直到星光温柔地铺在他的身上。

“一定是杨亮哥哥太弱了，所以才会受伤。”

他抬头看着暗淡的月亮。

“如果是强如大少爷的话……”

好想变强，好想保护他们，不想让任何人受伤。

心中的念头愈发强烈，吴稚站起身来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斗。

“会飞上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飞上去的，早晚有一天，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