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师父在浅苇庐修行时,零四从未想过自己有天竟然会直面大批待救的伤员。
这个要救,那个也要先吊着,后面还会不会有更严重的?
没时间如同以往般悉心照顾单个伤员,她有些慌乱地开始下刀救治,在伤员中匆忙地来回穿梭。
对于那天的情况零四至今都记忆尤深。当时的她时刻不停地忙碌了整整十天,最后也只救回了一半的家伙。
分明很好救的,他们的伤下刀很简单的。
零四将自己关在房里,倔强地擦着眼角的泪水。
如果我下刀再稳一点。
如果我回头二治再快一点。
如果药物能备得充足一点。
如果灵力足以撑开治愈结界。
她不断回想着那些如果,却怎么也找不到破局之法,只能任凭自己在无力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这么多伤员,我可不确保能活下来几个。”
当又是一地的伤者躺在零四面前时,她避过来人的视线硬硬地提醒道。
“你尽管做。”对方笃定地回应到。
尽管做?零四想撇撇嘴,嘴角却抽搐了一下。
她见惯了救时的哭天喊地与救后的无端指责,对他们救前的各种甜言蜜语哀求保证早就习以为常、向来不当做真话。
“燕麟……”
来人对队前的公子交代了几句,眨眼间失去了踪影。
“重伤的往前搬,中伤撑不住的别熬着,轻伤的来搭把手。”
燕麟招呼身边人行动。
“阿澜你跟着医师,把随行方子带名记下。”
“乔秀,你带人照顾下刀后的伤员,有情况及时汇报。”
“庞儿你从后向前看看他们的情况,不妙的扛到前面来。”
在燕麟的安排下,几十人在队列中穿行,来来去去异常迅速。
“秀儿,方子你也拿一下。”阿澜将记好的方子塞给乔秀,急匆匆地跟着零四记录下一个方子。
乔秀看了方子几眼,将其简单地排了个序交代给了身边的小姑娘。
“雯雯你去抓药。”
同时她远程传讯打水的宋琪。
“琪琪你去药房准备拿药。”
“我没事,你先救……”
忙着忙着队中忽起争端,只是还没说完便安静了。
庞魁将被打晕者扛在肩上向前跑,余光撒过两侧的伤员。
“梁韶你也往前去,别给我添乱。”
“宁笠别在这站着,去看看西头那几个,教教他们疗伤。”
“老邵你在这装什么王八呢,不会有事的,往药房看看去需要出力不。”
在其他人忙碌时燕麟也没闲着。
他连血衣也没顾上清理,沿着零四的路线依次给伤员注入法力。
“公子……”
“安静,没事的。”
他安抚焦躁的伤员,依次封住他们的伤口,稳定保持在零四前三位的位置。
“疼,太疼了,公子,给个痛快吧……”
杜松扯住燕麟的胳膊哀求道,他的腹部穿透了好大一个口子,全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
“没事的。”
燕麟为他注入法力努力展开他扭曲的经脉,用尽办法护住他的心脉。
“得不到补充的……公子放弃吧。”
杜松忍受着全身传来的枯竭叫嚣。若不是浑身无力,他定然推开燕麟一头撞死在一旁。
“你胡说什么?!”
这边正拉扯着,地面上突然展开了淡黄的光晕。
那光芒照亮了伤员、驱赶了黑气,带着炽热的炎光升腾而上,很快凝结成了一个完整的阵法。
那阵法倾泻下纯净火热的法力,将所有伤员温柔地裹进了其中。
在这充盈又满足的感觉下,杜松心底一松,放心地晕了过去。
零四很难形容那天的感觉。
她这辈子从未经历过如此顺利的救治。
分明伤者足有几千人,但她每个口述的方子都被人准确记录,刀该换时也有人及时递上。
她全程不用担心任何困难,只需要考虑如何下刀。
甚至当她刀完放空大脑、突然记起某个疏忽时,竟然发现那疏忽早就不知道被谁补上了。
“这流程已经沿用多久了你们不知道吗?!”
零四瞪着巩度,发赤的双目中怒火止不住地上涌。
一想到方子没及时被熬制、来来去去人拦路拥堵、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重伤者,她的眼前就阵阵地发黑。
“你们他妈的是干什么吃的!”
她连连爆粗,直接将手上的刀折成两半扔在了地上。
“冯迁呢!”
面对零四的诘问,巩度窘迫地询问四周。
他展开通讯法术还没发出消息,就见零四愤怒地跺了跺脚。
“刀也没了,不救了,你们自便吧。”
“别、别,咳。”
话音刚落,旁边跌跌撞撞跑来个身影,正是浑身泥泞无比狼狈的冯迁。
他将一篮刀递给零四,一个踉跄直接栽了下去。
“怎么了?!”
巩度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扶住冯迁追问到。
零四扫了冯迁一眼,厉声诘问到。
“方子呢,现在到底是谁在记?”
“……”
冯迁沉默地攥紧了拳头。从泉边苏醒他就心知自己坏了大事,赶紧急匆匆地赶回来送刀,还真不知道方子的具体情况。
还好,在零四再度爆发之前,另一道声线插了进来。
“我都记着呢。”
得了回应,零四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继续往下顺人。
“别管我,你看看深峰。”
冯迁推开巩度,捂着胸口跟上了零四。
“我来记方子。”
“对了,药三间!”
深峰情况稳定后,巩度突然又想起了这茬。
他望了望,发现冯迁还在脸色苍白地跟着零四,赶紧去往了药三间。
出乎意料,药三间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样子。
只见商空在药柜间来回穿梭,干净利落地抓着应有的药材迅速包好。
而其他人也依次取着方子前去熬药,全然不见之前的乱象。
“没事的,没事的。”
二十天后,邵同晟安慰着最后一个重伤者,将他完完整整交到了零四手里。
他抬头失神地望着结界的光纹,盯着它在摇曳后骤然破碎。
而伴随着重伤者凄厉的惨叫,这场惨烈的救治也终于进入了收尾阶段。
只见随着最后一个方子的落定,冯迁实在支撑不住直接倒在了地上。
而巩度也直接瘫在原地,不知是睡还是昏了过去。
“二十天了。”
邵同晟无力地蹲在地上捂住了脸。
这二十天里他已经理清了损失和情况,被凄惨的数字惊得思维都异常麻木。
在手头没有急需的事情后,那些数字背后代表的含义逐渐化作鲜活的面孔在他面前浮现。
他任凭复杂的情绪在心头发酵,眼眶中涌出了大片温热。
“啊!”
“将军!”
“真的是将军!”
重获平静的空地上突然又炸开了锅。
听得那两个字,邵同晟震惊地起身。
他抹掉眼泪奔向人群拥挤处,拨开同袍挤了进去。
只见在人群的中央,一个满身是血、异常虚弱的男子抬眼看了看四周,眼睛一闭栽进了邵同晟怀中。
抱着怀中的男子,邵同晟悲喜交加。
“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