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给我一刀啊。”白羽平闭上了眼睛。
“会怎样?”燕麟愈发好奇。
“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拆开锦囊看我的遗言了。”
白羽平若有所思。
“从很多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稀奇事,你要不要试试?”
“……还是算了。”燕麟一点也不想知道锦囊里的内容。
“你还是好好活着吧,我可没能力跑到魔城去兴风作浪。”
“是,你的性子本也不适合这些。”
白羽平对他这话倒是极其赞同。
“不过这乱世中若是单纯的正直有用。”
他看着烈日笑了笑,眼中好似映过了万清城陨落时那一城的火光。
“现在在你面前的就会是沈源了。”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燕麟像是要摆脱什么一般甩了甩手,顺势坐在了白羽平身侧。
“难得打了个如此漂亮的胜仗,自当是美酒入喉好好庆祝。”
话音未落,酒香已经飘了过来。燕麟眼神一亮,颇为惊喜地叹到。
“千年的伯泽酒!自……走后,我还以为虚海再无……”
他抓起坛子灌了一口,随即畅快地大吼到。
“好酒!真是好酒!”
伯泽酒本就不适合大容量保存,饶是白羽平拿出的这坛算是大的,也经不起燕麟这样享用。
只见他七八口酒灌下去,坛子直接空了一半,轻飘飘的分量在手中直晃荡。
不过燕麟也不介意,他放慢速度抿了一口细细品味,自得其乐地翘起了腿。
“先前曾有人说你精通算计我还不信,现在倒是有些服了。”
他又咽下一口酒,眯着眼睛问到。
“能把这么整座魔城连根拔起,还丝毫未损一旁空谷城的根基,我还真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了。”
“算计?”白羽平轻轻哼笑了一声。他对此等传闻略知一二,倒没想过老燕还真信了。
于是他轻点手指,让数根琉璃丝的虚影浮现在燕麟面前。
“老燕啊,有些人那所谓算计就好比用琉璃丝搭房子。”
在燕麟的眯缝下,这些透明纤细的丝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以某种优美的韵律在石台上搭就着精致小巧的建筑。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能工巧匠,能以手上细弱的筹码以小博大,精准地镶嵌出一座牢固又精致的鸟笼。”
“但实际上呢——”白羽平语气稍稍拖长。
正值一股微风吹来,还未搭成琉璃丝当即摇摆碰撞出叮当的响声。
“这算计越多,所要考虑的意外因素便越多,这心思牵扯在其上的也就越多。”
白羽平随手划出个屏障护在虚影前,琉璃丝这才又安稳了下来。
“而将大半甚至全部心思倾注在一个目标上时,就很容易忽视其他的事情。”
白羽平示意燕麟看琉璃丝的底座,他这才发现,由于受到被烈日照射至高温的石面的影响,琉璃丝其实早已经开始融化了。
“而且,大多数人都是太高估自己了。”随后,白羽平弯起眼睛,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
而琉璃丝也再度凝结成型开始搭建,只是这次建出的东西有些歪斜。
仔细看去,燕麟发现不少丝条身上或者接洽处都存在薄弱或裂缝,搭着搭着更是有崩塌断裂之处,看得令人不由得捏一把冷汗。
“他们高估自己的头脑,也低估那些一定会有的‘不合缝’。”
“怀抱有这样的傲慢和天真,最后成就的东西么,自然也就是个样不成样,轻轻一戳便内部崩塌碎裂的东西。”
“所以啊老燕。”白羽平恢复了轻浮调笑的语气。
他盯着那可怜的琉璃丝建筑颤颤巍巍地搭起,卡在最后一笔建成之前微微一点。
“哗——!”
伴随着破灭般吵闹的声响,所有琉璃丝迅速崩塌砸成粉末。
“比起所谓精巧的算计,我更喜欢顺着他们的心意推一把。”
白羽平的笑容映在无数琉璃碎块上。
“这可比费心费力地搭房子省劲多了。”
燕麟本来正揪心等着建筑的完成,哪知道白羽平在这等着他。
他生气地瞪向白羽平,正瞅见了后者灿烂的笑容。
“……白羽平。”
燕麟嫌弃地挥走幻影,转头又闷下了一口酒。
“有没有人说过你现在的笑容很像抢小孩糖吃的流氓。”
他惦念方才只差一笔便搭成的建筑,不由得越想越气。
“偶尔也干件人事好不好。”
“说到这个。”白羽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从怀中掏出一物扔给燕麟:“老燕你这人缘也不行啊。”
燕麟一手灌酒一手接过那物。他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出发前借给白羽平的玉佩。
“还以为至少能当个通行证呢,结果可真是惨不忍睹,差点我就交代在这空谷城了。”
白羽平一边说一边戏谑地看着燕麟。
“噗——咳咳、咳,少来少来。”
后者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这口酒呛死。
“就算有问题也肯定是你有问题,好好的东西怎么到你手里就成罪证了,麻烦你也好好反思一下你的人缘为什么这么差好不好——”
这边的两人打打闹闹不以为意,那边的汪九舟真的陷入了沉思中。
他细细整理抓在手中的金光,发现那都是一个名为祁正泽之人相关的记忆碎片。
“仙忆。”汪九舟不明白:“为什么不惜败坏根基也要强剥下来这些?”
在他的注视下,一道灵魂浑浑噩噩地自水中浮出,张口吐出了一缕细芒。
“这是!”在汪九舟错愕的目光下,细芒与仙忆迅速融合,化为了一个看上去颇为完整的灵魂。
“怎么可能?!”汪九舟不敢置信地追着灵魂。
而“祁正泽”却一头扎进了轮回之门,投入了转世的行列中。
“怎么会……为什么轮回规则会无法限制他?”汪九舟无法理解:“这不是……假的吗?”
下一秒光芒四起,汪九舟猛地一怔。
在那个瞬间,他感知得明明白白——更多的金光自烈日中喷涌了出来。
他愕然地看着烈日,看着数道金光与什么东西迅速翻滚融合。
“哥哥……”曾名为孔渊的灵魂最先渴求地追向轮回之门。
“悠然、悠然!”一个与赵谷澄面容有七分相似之人猛地扑向了轮回之水,与另一双虚影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双婶——”
“小琦——”
“二狗——”
随着金光的蔓延,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他们紧紧相抱,互相簇拥着涌向了轮回之门。
走在这列队伍最后的是一个刀客。
在步入轮回之门面前,刀客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了汪九舟。
水蓝映射出了他最后的笑容,也映照出了他踏入门中的样子。
“我不明白。”
汪九舟震颤着双眸看向碎裂的纯白龙鳞。
“族长、白仙……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哗。”
“簌。”
在某个连水蓝也看不见的奇妙位面,水火声同时响起。
只见一抹白焰静静地燃烧着,身下是一片厚重的水雾。
若是有幸感知,会发现那水雾下游走着些什么东西,缭绕间偶尔露出的只鳞片爪更是显现着其主人的不同寻常。
以寻常方式实在难以解释目前发生的事情,不过若是用某位龙角少年的歪翻译,这两个存在的之间对话大概是这样的。
“真的不跟我走吗?”水雾中的存在询问白焰。
白焰并未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烈日下熠熠生光的空谷城。
“这便是你最后的抉择吗?”水雾中的存在再度确认到。
他们都很清楚,这是白焰最后的机会了。
“倒是你,不再去见他一面吗?”在这种紧要关头,白焰非但没有接话,反倒是问了句其他的。
“没有这个必要。”虽然水雾中的存在没有发出仙言,但龙角少年大概率会为他补上答案。
短暂的沉默后,水雾中的存在终于接受了白焰的决定。
伴随着震慑苍生的清啸,他彻底放下了虚海一切,回到了自己初生的来处。
哦,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存在走之前没有道别——
因为他知道,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