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我真的平衡感不太好。”望筠枝敛下长睫,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我不抓你就是了。”
下一瞬,望筠枝又拽了拽沈道见的衣背,委屈地喃语,“我有点怕高。”
沈道见不是没看见望筠枝狡黠的目光,眼神最终落在了他泛白的薄唇上,没再说些什么。
似乎被望筠枝制服了,沈道见叹了口气,引着他的手扶上了腰侧,低声补充道,“别乱动。”
上余村是一座朴素的小村庄,行人皆麻布素衣,偶几人见飞剑划过头顶,只稍加驻足,又脚步匆匆地往田间走去。
此时正是春种的好时候,又赶上春雨连绵,家家户户都忙碌着。
地是泥土路,两侧种着的柳树已经抽条出些许春意。
望筠枝与沈道见抵达之时,白猫仍趴在树上虚弱地呻吟着。
熙熙攘攘的行人皆视若无睹,唯有一位大娘趴在树干处,虚弱地呜咽着。
老人身着简朴的麻衣,脚下踩的是草编的草鞋。尽管外表显得穷苦,却将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
此刻她眼中泛红,焦虑之情溢于言表,银丝般的枯发散乱地垂落在脑后。
“大娘,您怎么了?”望筠枝上前,搀扶起老人。
“我的猫!我的猫!”老人早已神志不清,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奋力地拖拽着望筠枝的衣领,“救救我的猫!”
路旁的行人投来一瞥,似乎是出于好心,“仙人,不用管她。这老婆子都在这里哭了三天了。一个猫而已,等它真急了自己就爬下来了。”
“要是下不了呢?”外门的师弟不经意地反问。
“仅一只猫而已。难道真要费尽周折去救它?”那人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声音渐行渐远,“再养只新的不就好了。”
那师弟也认为是这般道理,显然不想靠近那个疯婆子,附和着嘟囔,“对啊,还用的着我们来救吗?我出来可是要办大任务的?”
又不死心地问道,“师兄,就是只救这只猫吗?这种小事根本就不会有人在乎!”
望筠枝显然不认可这一说法,抱着粗壮的树干,奋力向上攀爬。
顾虑出门在外宗门的形象,他只着了一身朴素的道袍,放在他清秀俊俏的容貌上,倒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仙气。衣衫虽然被蹭得脏乱不堪,但他丝毫不在意。
“我可是来学本事的!才不是来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这种事谁都可以干。”
那男子嘴里念念有词,抱臂漠然,显然没有要出手援助的意思。
望筠枝爬得很慢,这种体力活他并不擅长。
沈道见倒是轻松地将他提了起来,轻点足尖,身形如同飘逸的风,两步便跳了上去。
白猫被雨水无情打湿,奄奄一息地趴俯着,胸腔被粗壮的树枝残忍贯穿,显然这便是它无法自行下树的缘由。
望筠枝轻柔地将它抱在怀里,手掌罩在白猫的头顶安抚性地抚摸了几下,低声嘟囔着,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它在乎。”
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送入老妇人嘴中,她浑浊的眼底才有些许清明。
看着面前被望筠枝小心揣在怀里的猫,腿下一软便要给二人磕头,望筠枝将老人扶了起来。
“谢谢!”
“谢谢两位仙人!要是没有你们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妇人的声音带着浓郁的乡音,下意识地音量大了些。
一旁装作无视的外门弟子嫌弃地睥着,往几人身旁又远了远。
他身着华服,怎么着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断不想与那妇人有任何瓜葛。
“看什么看!没看见救猫的吗?”外门弟子恼怒地甩去衣袖,跳上长剑后绝尘而去,“真是白白浪费我的钱财!”
望筠枝将写好的符箓后贴到毛茸茸的额头上,突然出现一张宽大的手拍了拍它的脑门儿,打趣道,“下次小心一点儿。”
望筠枝顺着望去,夕阳的光为沈道见镀了层暖色,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每一缕都闪烁光芒。
平淡的声音带着不令人轻易察觉的笑意,清冷的声线染上了人气。
脸颊上略微有些发痒,望筠枝腾出略微干净的衣袖擦了擦,又伸直手臂拿干洁的手帕去擦沈道见如玉般细腻的下颌。
沈道见下意识一躲,但望筠枝又贴了上来,“脏了。”
不经意间的触碰如一支羽毛扫弄着他的心。
思及他并不喜旁人的触碰,望筠枝恍若后知后觉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生气了?”望筠枝头顶擦过沈道见的肩膀,仰头试探,“怎么不说话?”
“下不为例。”
望筠枝接过老妇人用于答谢的两块红薯,提议道,“走,师兄带你烤红薯去。”
放眼望去,道路两侧是一览无尽的田野,晕了的红霞洒满大地,泥泞不堪的泥土被烤了一层糖焦边。
寻了块稍坚硬的石头蹭了蹭脚底的土层,望筠枝将略微干爽的几个大土块挪到跟前,蹲了下来。
下层垫了半指厚的干稻草,周围用土块垒成密不透风的堡垒,下方用不知从哪儿寻来的树枝戳出一道暗道,用于通风。
沈道见抱着胳膊将剑夹在臂弯里,立在一侧看着望筠枝四处忙活的身影。
甬道越挖越深,望筠枝甚至半跪着将胳膊送入其中,整个身子匍匐在洞口处。
起身时,胸前已满是泥土。
“挖洞也是要有天赋的。要挖得不深不浅!太深了的话烟会回流,呛鼻子。太浅的话,烟会很大,就会被人发现我们在他的地里偷偷烤红薯了。”
望筠枝将挖洞的树枝冲沈道见一递,提议道,“你要试试吗?”
“不用了。”
望筠枝就知道沈道见会拒绝,从兜里掏出符箓嘴里念念有词,符箓的外表瞬间燃起一层薄薄的火焰。
瞧着望筠枝将其丢入洞穴,沈道见出声制止道,“没必要用在这地方。”
“一会儿你就知道红薯有多香了!”
天地黯然失色,唯面前的火源照亮着他们彼此。
缕缕细烟钻出雨后泥泞的田野,香甜的红薯味夹杂着清新的泥土味弥漫在空中。
望筠枝扒拉了一下火堆,朝沈道见的身侧靠了靠。
“铮——”一道风声打破二人间和谐的氛围。
望筠枝截停其中的物件,摊开掌心,一颗雕刻精美的铃铛位于其中。
随着细微的破裂声,中空的铃铛瞬间化为粉末,只其中的字条安然无恙。
将其打开,望筠枝扫了一眼。
沈道见也察觉到了,一动不动地盯着跳动着地火焰,而注意力一直定格在身侧的人身上。
“道见。”
沈道见扭头看向他。
“我有事要离开一会儿,你在这里等着我。”望筠枝的声音轻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等一会儿红薯熟了,我和你一起吃。”沈道见神色淡淡,语气中却是来不及掩盖的希冀。
“好的。”望筠枝刚起身走了几步,却又回头,他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拉长了,仿佛一道不舍的阴影,“马上就回来。”
沈道见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望筠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炉子很快便冷了下来。
他的手探入灰烬中,掏出了一个烤得恰到好处的红薯,那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却无法触动他的心弦。
随着天越来越黑,直至天地间被黑暗完全吞噬,沈道见的心也渐渐沉入了无尽的寂静之中。
面前仅有的一点星光越来越暗,直到完全熄灭,沈道见都没有动。
沈道见就这般静静地坐着,仿佛成了一座孤独的雕像。
然后,他转身,将红薯丢到了地上。
那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他心中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果然,又是一次抛弃。
他神情专注,脚下不紧不慢地往望筠枝离去地方向寻去。
不,这一次不一样。
走出许久,沈道见又折回去。
将没在土里的红薯拨了出来纳入储物器后,缓慢又仔细地擦拭着指缝间的污秽,目光深沉而浓郁。
这一次他不会被抛弃,因为……他不再是猎物而是猎人。
幼时,他总默默地追随在望筠枝的身后,手中提着沉重的裙摆,头上缀着繁重的发饰,步履蹒跚。
他尽心竭力,只为换取望筠枝那匆匆一瞥的温柔,哪怕只是片刻的目光交汇。
而望筠枝却如同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不曾为任何人停歇。
外面的世界色彩斑斓,总有着无穷的魅力吸引着望筠枝,让他留下无数理由独自远去。
“我只是想外出散散心,不久后定会归来。”望筠枝常这样安慰他,随即俯身,用那双似乎只属于他的眼睛深情凝望,“归来之时,我会为你带来珍馐美馔和趣味小物。”
沈道见信以为真。
实际上,沈道见对食物并不特别钟情,但为了让望筠枝能多在自己面前停留片刻,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默默接受。
他常常悄无声息地跟在望筠枝身后,偷偷窥视那些并不属于自己的时光。
他目睹望筠枝为新交的孩童赠送糖葫芦,为偶遇的姑娘送上发簪,甚至为了能与勤奋读书的少年有所交流,强迫自己也埋首书卷。
这些,本应是他享有的时刻!
望筠枝的眼里本该只唯他一人的!
可是山下的人们个个都长得俊朗秀美,皮肤透出健康的光泽,身材高挑挺直,谈吐从容得体。
从未有人像他般平庸,犹如一只羽毛未丰的斑鸠。
他恨自己被隐瞒的身份,平庸的容貌,寡淡的性格!
嫉妒令沈道见几乎陷入疯狂。
他费尽心机地争宠,只求望筠枝的眼神在他身上有一丝停留。
可是外面新奇的世界有太多的诱惑了,望筠枝总会有各种理由将他抛下。
手腕处褪色的红绳发着微弱的光。
沈道见如青葱般细长的指尖沿着绳身缓缓滑过,每一次触碰都似在安抚他澎湃的心潮。渐渐地,纷扰的波澜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般的宁静。
他顺着红绳指引的方向,一路往镇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