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井被拽了上去。
在那漫长而又尴尬的十几秒钟,他一边思考着红门的含义,一边回顾自己的一生。他已经彻底冷静下去了,或者可以说,他熄火了。
待他的脚碰到地面,李柏着急忙慌地跑上前报告道:“那扇门没了!它刚刚也变成了塑料泡沫飞走了!”
听见对方的话,洛井扭头向着原先立门的地方望去。果不其然,地面上早已是空空如也。
刨去温馨的“家”那虚浮表面,留下的,宛如泥沼般的无底深渊才是生活的真相。
所以崖底下那扇门才是真正通往下一层的入口。
洛井走到悬崖边沿,探头向底下看去。
目测至少有几十层楼的高度,想要从最顶上下到崖底,唯一可以选择的方式便是从崖壁上一路爬下去。
又是攀岩。
洛井半蹲在地上,捻起脚下的几粒塑料泡沫。
结构未知,高度未知,难度未知,装备约等于零。与相对规律平整的教学楼不同,想要在这样一块岩壁上攀爬,跟自寻死路也没差了。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崖底那一抹红色上。
虽然相距甚远,但他还是可以勉强分辨出这扇门的轮廓。与先前那扇崩解成塑料泡沫的门不同,这扇红色的门是平躺在地上的,像是有人在裂谷中开了一条通往地心的通道。
这样看来,其实还有一种选择…
“跳下去吧。”平静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洛井抬头看过去,左流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旁,神情淡定地望着底下那一片深渊。
看着对方脸上被自己揍出来的红痕,洛井多少是感到了一丝解气。他回过头继续凝视着眼前无边的黑暗。
原来真正通往下一层的路在这里。
跳下去吧,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万一运气好呢?
看见两人在悬崖边上热身,一旁的李柏瞬间慌了神,一路以来的经历让他已经可以知道自己悲惨的未来。
“洛老板,你,你们该不会想着,从这里跳到那扇门上吧?”
洛井没有回答。他只是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双脚踩在了悬崖边。
“摔不死的。”
留下一句甚至连安慰都算不上的话,洛井纵身跃下了深渊。
左流野也在同一时间动了身,眨眼间,悬崖边上只剩下了李柏孤零零一人。
“等,等下啊!”李柏扯着嗓子大叫着,扑到了悬崖边上。他绝望地向崖底看去,发现洛井和左流野两人已不见了踪影。
而正中心的那扇红色木门,已然向内开启。
“喂…这算什么事…”李柏喃喃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腿和双脚不自觉地发抖。“真的要跳下去吗…”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耳畔只有悬崖上呼呼的风声,还有他自己急促的心跳。
下一秒,他手脚并用着从地上爬起来,从悬崖上一把跳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妈救命啊!!!”
尽管是下定了决心,李柏仍是控制不住地大声尖叫起来,狂风从他脸上擦过,把他的五官,还有被风吹出来的鼻涕眼泪全都杂糅作一团,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破布娃娃一般在空中被撕扯。
————
一直到落地,李柏的尖叫声都没有停下来过。
“喂,别叫了。”
感觉到身体停止下坠,李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泪眼朦胧中,他看见洛井的脸在他脑袋正上方移动。
“我这是,到天堂了?这场折磨终于结束了吗?”李柏口齿不清地嘀咕着。
洛井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不,你下地狱了。”
“怎么,怎么会!我一生行善积德,见到老奶奶会搀扶,见到小偷我会…”说着说着,李柏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柔软的身下。
他躺在一张窄小的儿童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李柏抹去了自己满脸的鼻涕眼泪,从床上坐起身。
他抬头望向天花板,那里挂着一盏造型毫无特点的白炽灯,白色的外壳已经隐隐发黄了。
“门呢?我不是穿过了那扇门吗?”
仰躺在椅子上的洛井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左流野,脚上一蹬,椅子上的滑轮顺势将他带到一旁,露出了他身后的红色木门。
李柏大惊失色。
————
大约在五分钟前,洛井率先落到了房间内的儿童床上,他立马翻身下床,避免被迫与左流野接触。
他俩一眼便看见了正前方的红木门。
洛井走上前,试探着拧开门把,扭了两下,意识到门被上了锁。
他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望去,外头一片漆黑。猫眼被遮住了。
夕阳昏黄的光线从窗外照入,将房间内的一切都蒙上一层轻薄的黄纱。
这是个女生的房间。
为何能如此笃定?因为洛井刚一抬头看向窗外,便尴尬地与晾衣杆上两件棉布内衣对上了眼。
他赶紧收回视线。
屋内的陈设并不多,一套带着书柜的桌椅,一张窄小的儿童床,一个窗边立着的矮小衣柜便是屋内的全部了。
整个房间显得狭窄逼促,但是并不凌乱,看得出来,房间主人还是有好好收拾过的。
洛井的视线被书桌上的一个带锁笔记本吸引。一般来说,锁意味着不愿旁人知晓的秘密,这也意味着多少能获取到一些信息。
他伸出手想要拿起本子,半途又犹豫了。
这种带着密码锁的本子是他小时候极为常见的一种。洛井记得自己在小学见过邻座的女生遮遮掩掩趴在桌上写着日记的模样。
然而事实往往是,越是遮掩,就越是引人注目,越是让人起了窥探秘密的念头。
所以这女孩的桌子边总会围着几个好奇的小男生,摆弄着她日记本上的密码锁,而那个小女孩就佯怒着捶打动手动脚的男孩子,他们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某天那女孩意外干脆地敞开来自己的日记本,柔软的脸蛋压在本子上虚虚遮住了自己的字迹。
她偏过头看向洛井,轻声问道:
“洛井,你不好奇我的日记吗?”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洛井记起来,自己一边专注地摆弄手上的纸飞机,一边随口答了一个字:“不。”
那可不是一般的纸飞机,他当时从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世界经典纸飞机大全》,他研读了三个晚上,誓要在朋友间举办的纸飞机比赛中拔得头筹。
女孩有些不甘心,她撇撇嘴,继续询问:“难道纸飞机比我的日记更吸引你吗?”
而洛井,毫不迟疑,理所应当,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当然了,这不是废话吗?”
听见这个回答,女孩期盼的眼睛一下子失去光彩,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日记本,抽噎两下,突然就落下了眼泪。
洛井还记得自己最后以欺负女同学为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训话。
真是不愉快的回忆。洛井皱着眉看向眼前花花绿绿的笔记本外壳。
一直站在猫眼前观察的左流野此时也注意到了那个本子,他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直接就上了手。
轻轻一掰,脆弱的密码锁直接碎裂开。左流野取下来形同虚设的密码锁,随手扔到地上,翻开了笔记本。
洛井凑过脑袋,在一旁看着。
与他想象中的少女日记差别很大。每一面倒是都认认真真标注了日期,还用彩笔画了当天的天气图标,但是日记本身的内容却像是一个踏入社会几年的成年人在记录生活。
2001.12.12
晴。学习了三字经、cheng法表二行。和**打架,被骂了7分钟。回家了。
2001.12.17
阴。学习英语。没回家。tang还sheng一根。
左流野翻了好几页,都是些简短的记录,虽然笔记稚嫩,字也写不全,但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不属于这个年龄阶段的成熟。
日记本断断续续地记录到了2002年6月30号,那一天的记录仍旧是短短一句话。
叫家长,被妈妈骂了。回家了。
“家”这个字眼反复在文字中出现。
洛井心理清楚,这里所指的家绝对不是她现在生活的地方,而是像个幽灵一般纠缠着她的,过去的家。
说到底,江玉女当时也只是个还不到六岁的小孩。
这之后的日记都是空白一片。
刚刚放下手中的笔记本,两人便听见了刺耳的尖叫从不知何处响起。
洛井紧紧盯住面前的儿童床。
两秒钟后,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李柏的面孔自凹陷的床单底部浮现,如同被呕吐出来般滚到床面上,嘴里依旧还在大声哀嚎着。
————
洛井坐在椅子上,思考着目前的状况。
不出意外,这是到达了第三层。一层一层“下来”,他完全没有发现这期间有任何逻辑关联,一切都像梦境一样,以日间的思绪为表,以过去的记忆为里,用古怪的逻辑串联在一起。
他不讨厌做梦,也不喜欢做梦。因为梦境往往无法以虚假构筑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反而更有可能挖掘出心底掩藏的恐惧与悔恨,让人在梦中饱受折磨。
就比如现在的江玉女。
洛井环视了一周屋内的装饰,思考着:她喜欢这个房间吗?她是受困于此,还是躲藏于此?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那扇红色的木门突然动了。
砰砰砰,响了三声。
敲门声一响起,三双眼睛一同向着门口望去。
希望今晚不做噩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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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