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不想再聊社死的情感问题,白苏选择转移话题。
“你为什么会来当分析师啊?”
虽然没人规定教练组一定都是男性,但在这个以男性为主的圈子里,被评价与“指导”的除了选手,最多的就是教练组。
评价的主体是男性,往往对女性更为严苛。
女性做分析师得到的宽容远不及做主持与解说,单从这方面,白苏觉得瑶瑶很厉害。
“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年级的男生没有一个游戏打得过我。”瑶瑶三十岁出头,有时自己调侃自己是中年妇女,但说起这个的时候很得意,表情特别鲜亮,“大学的专业课,也没有男的比我厉害。我这么优秀,想做分析师,有什么理由做不成。”
那确实。
白苏认同。
又问:“家里不会反对吗?”
“反对什么?我老公赚的又没我多,有钱就有话语权,其他人只能跟票。”瑶瑶蹲在行李箱边找换洗衣物,轻飘飘地说。
她个子不算高,瘦瘦小小的,但白苏看着她,觉得无比耀眼。
说实话,白苏和大多数人一样有着大多数的刻板印象,有时她会有意识地抗拒这些刻板印象的侵扰,最后又无比自然地落俗。
不可避免地想——笑欢一个女孩子能独自支撑一个这么复杂的节目吗?瑶瑶姐放下孩子家庭做分析师真的应该吗?
像一根线头,觉得很平常,某一天线头被无心捏住,蒙蔽大脑的那块名为“本该如此”的布,就这样被撕开。
莫瑾把向海的窗户关上,说:“人到了晚上总会想得多。”
“什么嘛。”白苏泄愤一般摁着遥控器。
是他发消息让她出门,结果就是两人坐在酒店餐厅的电视机前,放着无聊的晚间新闻作为背景音,他一句话不说,她叽里呱啦快十分钟。
餐厅里没有人,摆着十来张圆餐桌的一层大得空旷,有质感的新餐布从桌沿垂落,白苏和莫瑾坐在离悬挂的电视屏最近的餐桌,隔着直径的位置而坐。
这是为了避嫌,毕竟酒店里的客人不止他们俱乐部。
新闻节目独有的蓝色背景占据莫瑾的余光。
可在这样一个时间点,偌大的餐厅只有他们两人,这个嫌有什么避的必要呢?莫瑾想。
但他没说,这件事他已经在意太多次,无论提出多少次,做决定的都是白苏。可白苏永远不会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说来可笑,那么容易被说动的女生,莫瑾却很少能左右得了她的想法。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屈指在玻璃转盘上轻轻点了两下,示意白苏放过可怜的遥控器。
问:“你觉得笑欢和瑶瑶很厉害?”
白苏悻悻然放下遥控器,犹豫着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和她们比起来,自己很差劲?”
白苏脸上有惭愧,甚至有一丝自卑,又点头。
莫瑾将手臂靠在桌边,看着她,“你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在俱乐部工作的女性翻译。”
“可那是因为我小舅是老板。”白苏反驳得很快。
她是走后门的,不靠着家里,也不会成为这个唯一。
“除此以外呢?”窗户没关紧,风进来吹动男人许久未剪有些过长的头发。卸下妆造,洗漱过后,黑色的头发柔软垂下,半遮掩着漆黑的瞳孔。
他的声音平静极了,在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背景音里,有种安抚人心的稳定。
“你不比任何一个队伍的翻译差,你比他们聪明,比他们努力,甚至这么多翻译里,你能找到几个学历比你更高的?”莫瑾说,“你的能力可以匹配这个职业,你就大可以觉得自己厉害坏了。”
停下揪桌布的动作,白苏看着他,褐色的瞳孔清浅又明亮,眨巴着眼,愣愣的。
莫瑾蓦地低下头挑了挑唇,而后抬起头语气认真,又带着点哄逗的意味,“我们PG的翻译Rich,厉害坏了。”
“龙哥每次出去遇到同行,都要提一句我们翻译是C大的,高材生。”这一点莫瑾真没说谎,俱乐部的人提到白苏总要说一说C大学生这个身份,与有荣焉,好像学历能通过空气传播。
但厉害就是厉害,能力就是能力,客观存在,与性别无关。
被拨通这一点的白苏豁然开朗,两手托着下巴兴致不错地问莫瑾,“你今天是想和我说什么?”
出门的时候没太收拾,她就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鹅黄色的长款羽绒服,戴着帽子,头发从缝隙里漏出来几缕,脸颊上的软肉被两只手小小地挤出来,有点可爱。
莫瑾自顾自地在心里说服自己。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格,都已经在一起了,还要求这么多做什么。
“祝松溪你还记得吗?他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问你要不要去。”
白苏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人,高一的同学。说起来也算有缘分,最早和她做同桌的就是祝松溪,特别健谈的一个男生,阳光、能聊,两人逢自习课必聊天,从学校小商店老板是政教处老师他丈母娘,到这次联考第一名是隔壁一中的女孩子,后来班主任看不下去,以祝松溪会打扰她学习为由,给两人换了座位。
这事白苏其实有一半责任,因为聊天话题通常由他们俩轮流发起。
后来同桌就变成了莫瑾。
一个一天说不了一句话的另一个极端。
“他说你转学以后就失联了,从来都不参加同学聚会,这次你一定要去。”
莫瑾点开语音外放。
语音里男声大得出奇——莫瑾你千万把我小白同学带上啊,咱政教处老师再婚,小卖部老板没换这事我还没机会告诉她呢。
莫瑾偏了偏头,“去吗?”
白苏点头,“去。”
关于和前丈母娘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故事,有人能忍住不听?
说能忍住的都是硬撑罢了。
遥控器上的按键是橡胶的,有些软,手指抠着会小小变形再复原。白苏祸害完数字键,手指又挪动到音量键上,等莫瑾回复完消息,才问:“叫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个啊?”
“还能说什么,我又没有政教处老师的八卦可以聊。”莫瑾把手机放进口袋,起身将椅子推回原位,“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哦。”最后一下拨得稍稍用力,按键回弹震到指甲,白苏蜷着手把微微发疼的手指扣在掌心里捏了捏,关掉电视。
从餐厅出去要过一道推拉的玻璃门,走过一条不长的过道才到电梯口。
餐厅的灯带开关就在玻璃门外,等走在后面的白苏把玻璃门关上,莫瑾关了灯。
啪嗒一声,整个楼层暗下,只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灯微弱发光。
“我打个手电。”莫瑾说。黑暗环境下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格外刺眼,他微眯了眯眼,才勉强适应这样的强光,点开手机自带的手电前,先抬手将身边女孩的眼睛遮住。
白苏两只手抓着他盖上来的手掌。
光沿着手掌轮廓慢慢渗进眼睛,她适应得很顺利,轻轻挠了挠他的手。
莫瑾松了手,低声道:“你走前面,我照着你。”
白苏抬头,一脸揶揄,“你罩我?”
莫瑾:“……”
莫瑾:“少玩谐音梗,很烂。”
“你一下就懂,说明你的趣味也没高级到哪去哦。”白苏绕到他没拿手机的那边,抓住他的手,“彼此彼此,就一起走吧。”
她的动作潦草,说是牵手,其实只是随便抓了一下,没提前看过,只抓住了他的无名指与小指。
莫瑾愣了一下,随即反手扣住了女生的整只手。女生的袖子擦过他的衣袖、手背,带一点寒意,他紧了紧手指,把掌心的温暖握得更紧。
手电把前路经过的物件照出残缺的影子,周遭只有窗户拦不住的风声。
四下寂静,脚步声与呼吸声都清浅。女生在他身边像是自言自语,“我觉得你今天不在状态。”
“我这两把打得不好?”男人的疑问句尾音上扬。虽然出风头的主要是下路组,但上单也算小C一把。
“不是说这个,”白苏想了想,“刚刚在餐厅里,感觉你情绪不高。”
脸上浅淡的笑微微一滞,莫瑾又将唇角的弧度挑高了些,语调更加轻松懒散,“细心成这样啊?”
不太满意他这略带敷衍的态度,白苏拽拽他,认真问:“你是不是不高兴?”
莫瑾无声苦笑了一下。
是,他是有点不高兴,她能这么细心发现他的异常,却发现不了原因。
不过谁又能料到有人会对女朋友爱不爱自己这个问题患得患失还不敢问。但凡这个问题的主角之一不是自己,莫瑾作为旁观者,都会嘲讽地骂上一句傻逼。
“有点吧。”莫瑾说,显得随性又不在乎。
两人已经快走到过道尽头,再出一扇门就是电梯口。
白苏拉拉他,示意他停下。
手电散落的光里,女生抿抿唇,小声道:“你关一下手电筒。”
莫瑾看着她,不解,但还是照做。
周遭又陷入黑暗。
“干什……”莫瑾下意识伸手抱住几乎全身陷在他怀里的人,恍惚觉得下颌侧边陡然触碰到的柔软是一种幻觉,“……么?”
“想哄哄你,”白苏略带懊恼,声音低得差点听不清,“没站稳。”
所以本来想趁黑亲亲不高兴的男朋友,结果实在太黑,预想的踮起脚亲一下没计划好,反而差点摔一跤。
真丢脸啊。
“这样啊……”莫瑾抱着怀里的女生,喉咙发紧,声音低沉到干涩,慢慢说,“那你好像没哄到位。”
泛凉的手指扣住白嫩的后颈,白苏被迫抬头,黑暗里感受到迫近的气息,在唇舌纠缠的前一秒,听见莫瑾微微发抖的声线。
“应该哄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