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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白思云打电话叫了凌佑出来,刚好碰上一起来学校打篮球的王帅坤几个人。
他们看着凌佑旁边的女士,大眼瞪小眼。
凌佑互相介绍后,他们才明白,都笑着喊:“阿姨好。”
白思云有些惊讶,以前见凌佑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时不时还带着伤,这刚来清城一个多月,居然能有一伙关系不错的人。
“你们好。”她微笑着说,“凌佑突然转过来,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当然没有!”余乐乐第一个说,“佑哥还帮我拿回被抢的钱呢,特别有正义感!”
王帅坤跟着说:“还特有集体荣誉感,运动会帮我们班拿了好多奖。”
“对,而且长这么帅,女生们都可激动了!”刘浩开玩笑道。
凌佑听他们吹得有点脸红,白思云瞥了他一眼,又笑着说:“听你们这么评价,我就放心了。”
白思云的气质跟小县城里的人明显不一样,几个男生拘谨地笑了笑后,说:“那阿姨,我们先去打球了。”
白思云点了下头,几个男生跑进学校了。
左淮休这会儿背上了书包,走了过来:“阿姨,凌佑说您要去拜访罗老师,我来带路吧。”
白思云看着他说:“谢谢左同学,这段时间你也帮了凌佑不少忙,中午我也想请你一起吃饭。”
“谢谢阿姨,应该做的,毕竟凌佑这么嗯......”
左淮休正说着,被凌佑用手肘顶了下,瞧了他一眼,随着说:“那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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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金香家住在西街的一栋新小区里,打开门后,立马就露出笑容,握上白思云的手。
“白医生,好久不见了。”
白思云也礼貌地回笑:“嗯,差不多两年了吧,李阿姨身体还好?”
两人边说,边走进了客厅里,左淮休走在最后面,关上了门,凌佑则把拎的礼盒放在了墙角。
罗金香让三人落座后,倒上了茶水:“多亏白医生的妙手,我妈现在身体很健康,一直说想去拜访您哪。”
“拜访医生可不是件好事。”白思云开玩笑说,“健康那就没问题了。”
两人聊起了近况,凌佑和左淮休挨着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都插不进话去。直到一个小女孩从旁边的门口探出了一颗头,两人都看了过去。
那小女孩盯着地上的礼盒看了会儿,又把目光锁定在了凌佑身上。
“那是老师的女儿。”左淮休贴着他的耳朵说。
本来到老师家里做客,凌佑就很拘谨,现在被一个小孩子盯着,更无所适从了。
他抿了下唇,不去看那小孩。
罗金香发现后,问她:“莉莉,怎么了?”
小女孩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和一支笔,跑到罗金香面前说:“妈妈,这两道题我不会做。”
客人还在,罗金香也腾不出时间来,犹豫片刻后指着左淮休说:“你去问那个哥哥,他学习好。”
小女孩瞥了眼左淮休,又看了眼凌佑,突然趴到罗金香的肩上,抬手挡着嘴说了句悄悄话。
听女儿说完后,罗金香点了下头看向凌佑,问:“凌佑,能给我们莉莉讲下题吗?”
这把凌佑问愣了,他和小女孩对视了眼,木讷地说:“啊,可以。”
“去吧。”罗金香拍了下女儿的后背。
小女孩又飞速地跑回了书房里,凌佑和左淮休也站起来跟着过去了。
两人坐在了小孩对面,小孩把自己的作业摆在了书桌上,跪着椅子趴在桌子上问:“哥哥,这个题怎么做呀?”
凌佑拿过来看,第一眼就瞧到了卷头的“四年级”,心想小学四年级的题能难到哪里去,自信地问:“哪道题不会?”
小孩指了下第二页的最后一道题。
凌佑的视线移到那道题上,瞬间懵了。
从这一页的左边一直写到右边的好大一长条式子,后半段还加了省略号。每一个单项式都是一个分数,分母更是从1不断扩长到1x2x3x……x100。
凌佑的大脑死机了。
他小学有做过这样的题吗?不记得了,毕竟当时听得也不多。
他深呼吸了口气,拿起试卷说“我跟他商量一下”,然后匆忙拽着左淮休的胳膊走到了书房的洗手间里。
他梗着脖子看向左淮休,对方却半眯着琥珀色的眼睛,配着微笑唇那微微上扬的唇角,一看就知道肚子里全是坏水。
他装作不懂的样子:“嗯?佑仔怎么用如此深情的眼神看我?”
“你别装傻。”凌佑瞪他一眼。
左淮休摸着下巴,装作恍然大悟:“哦,佑仔拉我来洗手间,是不是易感期又发作了,快来让我咬一下。”
他说着就要伸出双臂,凌佑把他胳膊甩开:“你他吗别闹了,我要是做不出来四年级的题,脸都没了!”
“哦这样啊。”左淮休语调阴阳怪气的,笑着说“那佑仔要怎么请教我呢?”
凌佑一愣:“什么怎么请教?”
左淮休盯着他的双眼:“刚才老师的女儿请教佑仔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呢?”
凌佑蹙眉回想,说:“这个题怎么做?”
左淮休摇了摇头:“这只是半句,前面呢?”
“前面?前面能有……”凌佑突然想到了刚才小孩怎么叫的他,瞬间毛了“你他吗想死啊!”
反正解题方法在自己脑子里,左淮休一点也不慌,就看着他着急的表情微笑。
凌佑气愤地喘了口气,突然想到自己带了手机,于是赶紧拿出手机来查,可当他打开网页要拍照搜题的时候,却发现断网了!
“草!什么鬼!”他使劲戳了几下屏幕上显示的“点击刷新”,但刷出来的还是“点击刷新”。
左淮休得意地哼笑一声,说:“高一暑假的时候,班主任让一些人到家里补习,听刘浩说,班主任为了防止他们作弊,特意买了手机信号屏蔽器,估计也用在自己孩子身上了。”
“......”凌佑整个人都傻了。
来不及多想,洗手间的门被敲响了:“哥哥,你们商量好了吗?”
上次体会到如此绝望的心情,还是跟王明打乒乓球比赛那次,心脏扑通扑通的都快要跳出来了。
“怎么样,叫不叫?”左淮休稍一低头凑到他面前。
又是这种把人逼死的紧急时刻,凌佑一咬牙,一闭眼,一撇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但说出的声音却几乎听不见。
“哥哥......”
“说什么?”左淮休嬉皮笑脸的。
凌佑的脸都憋红了,从来都是他打得别人叫爹,哪受过这种“屈辱”。
他又咽了下,清了下嗓子叫:“哥哥,这个题怎么做?”
他觉得自己的脸比外面的太阳都烫了。
左淮休听得心满意足:“佑仔真乖,再多叫一声,哥哥教你两种解法。”
“滚!”凌佑出拳捶向他比耶的两根手指。
知道规律了就很简单,凌佑把叫哥哥的羞耻心收了收才开门走了出去。
小孩盯着他俩,疑惑道:“哥哥,你的脸怎么红了?”
凌佑心里揪了下,走过去说:“屋里有点闷。”
“哦。”小孩点头。
凌佑把刚才左淮休的方法说给了小孩,小孩也很快就明白了,笑着说:“谢谢哥哥。”
凌佑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没丢脸。
讲完题后,罗金香也打开了书房的门,问:“讲完了吗?”
她女儿立马回:“讲完了,哥哥讲得很清楚。”
“真不错。”罗金香笑了下。
凌佑和左淮休走出书房,白思云站起了身,说:“罗老师,我中午打算请您一起吃个饭,看有时间吗。”
罗金香嘶了一声:“多谢白医生一片心意了,不过中午的时候我表妹要过来,我应该是出不去了。”
“这样啊......”
“嗯,有机会再聚吧。”
白思云和罗金香又握手笑了下,相互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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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走出小区后,打了辆车前往白思云预订的李家酒店。
凌佑和左淮休坐在后座,左淮休转头悄悄说:“佑仔的谢谢呢?”
“啊?什么。”凌佑蹙了下眉,回想到了刚才小孩对他说的,狠狠地瞪着他“谢你个头。”
左淮休笑着:“那不说谢谢了,再叫声哥哥。”
“哥屋恩!”
白思云从后视镜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悄悄话,心里的石头稍稍放下来点。
到了西槐路,三人走进了酒店。
凌佑坐到包间里后,望了眼门口,白思云看到后说:“我没让泽阳过来。”
凌佑收回了视线,她继续说:“没提前跟你说是我不对,其实我也是希望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她低垂着眼睛,凌佑说:“没事,你愿意找谁我不管,也不用替我操心,我一个人待惯了。”
服务员准时推着餐车进来,摆好了一桌。
凌佑随意看了几眼饭菜,眸光暗了暗。
昨晚吃海底捞点的套餐,总有自己愿意吃的。但今天点的饭菜,基本都不是他想吃的。
可能白思云想当然地以为青春期的男孩子就爱吃一些肉,所以就点了排骨和宝塔肉之类的,但凌佑看到上面浮着的一层油就觉得倒胃口。
他夹了一筷子凉拌生菜到碗里,闷头去吃。
左淮休没什么忌口,瞧了眼凌佑,自己夹了块排骨。
白思云还在回味凌佑刚才说的话:“我......我也知道之前没怎么陪过你,所以,我就想着,等把你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带你到英国去,跟你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凌佑咀嚼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她,左淮休也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白思云继续说:“生活和学习上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都会找人办好。”
“我......”
凌佑刚想说什么,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下号码,觉得可能是打错了,按下接听:“喂?”
“凌佑。”
对面传来一道深厚的男声,让凌佑瞬间愣住了,也让白思云呆了下。
“凌益诚。”他蹙眉喊了声名字。
对面显然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声音严厉:“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你还知道是我爸?”凌佑心里一阵恶心,要说白思云是拿他当陌生人,那凌益诚就是把他当透明人。
凌益诚当然能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放缓了声音说:“你现在在哪,我让人去接你。”
“什么?”凌佑觉得不可思议,“你找我干什么,你不是还有别的儿子吗。”
“嘉航......他......”凌益诚欲言又止。
凌佑接上话嘲讽道:“凌嘉航怎么了,可别是被我摔出毛病了,要拉我回去问罪吧?”
“跟你没关系。”凌益诚还是没说出来,直接发令,“反正你赶紧回家。”
凌佑笑了:“你当时赶我出来的,现在让我回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吗!”
他说完挂了电话,又把那个号码丢进了黑名单。
白思云坐在一旁,没有问凌益诚说了什么,也没有继续前面的话题。
凌佑那些话虽然是对凌益诚说的,但对于她来说,也差不多适用。
不管不顾十多年,现在又想让人跟自己一起走,确实不像回事。
一通电话后,饭桌上变得十分沉寂,白思云想找个话题,却发现凌佑专盯着两道素菜吃,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左淮休看到母子二人的僵局,也没有主动说什么。
等吃完后,白思云说:“我下午三点就回去了,等再有进展了我联系你。”
凌佑嗯了声。
白思云叹了口气,又说:“你好好照顾自己,要是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一定要给我说。”
“好。”
两人又沉默了会儿,白思云叫的出租车到了,她说:“那我先走了。”
“嗯。”
白思云坐上车驶出后,凌佑站在原地盯着车尾看了好久,直到转过街角。
左淮休把书包拿到身前,问他:“母亲节礼物,不送了吗?”
凌佑看着里面的几本书,摇了下头:“不送了,没什么好的,她看不上。”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夏天午日无人的街道上,少年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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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思云到达宾馆时,刚从汽车上走下来就被吓了一跳。
左淮休不知道什么时候先她一步到了宾馆门口。
“阿姨好。”左淮休扶了下帽舌。
白思云惊诧地问:“左同学,你......怎么到我前面来的?”
“我从小道过来的,顺便让司机开快了点。”
“这......”
“为了把这些东西送给您。”他把书包交到了白思云手里。
书包里是几本书,白思云没明白。
左淮休解释道:“这是凌佑原本打算送您的母亲节礼物,是他在运动会上获得的奖品。”
听到“母亲节”三个字,白思云心里咯噔了下。
左淮休捕捉到了她表情的细微变化,说:“阿姨,我一个外人不太好问,但还是挺想知道,您跟凌佑的爸爸是在凌佑几岁离的婚。”
白思云看了他一眼,然后垂着眼回想,说:“凌佑十......应该是十三四岁的时候。”
“这样啊。”左淮休歪了下头,又问,“那您和凌佑的爸爸离婚后,有去见过凌佑吗?”
白思云突然不说话了。
明明是最热的正午时分,她的脸色却寒至冰窟。
“同学,你问得有些不礼貌了。”她说。
左淮休带着歉意点了下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您说要带凌佑去英国生活,会不会是想弥补什么,所以才有了些猜测。”
白思云没说话。
左淮休则仰着头吐出口气,说:“但是,可能......在您和自己和解的时光里,有个孩子,已经是无法弥补的不完整了。”
白思云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气。
门前悬铃木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但午睡的人却不觉得吵,像是察觉不到一般,在聒噪中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