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况嘉一凝望谢绥抑的时间里,谢绥抑同样在看他。
八年,两千九百多天,况嘉一好像没有很大的变化,头发依旧微长,零碎散落在额间。眉目慵懒,笑起来眼睛会弯。
虽然他还没对谢绥抑笑,也还没认出谢绥抑。
谢绥抑自觉没有突出的容貌特征,一下认不出他也正常,但他恍惚想起,他和况嘉一之间,好像彼此都没有正式自我介绍过。
现在让谢绥抑开口说自己的名字,他张不开嘴。
况嘉一没听到回答,自顾自地说:“哦,你是客人,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黑痣跟着喉结在谢绥抑脖颈上动了动,他沉声说:“我姓谢。”
况嘉一点点头,“嗯,谢先生。”
撑着桌面站起来,况嘉一必须扶着沙发背才能让自己不晃,指甲掐进皮质的沙发里,况嘉一礼貌又愧疚地说:“对不起谢先生,我还不会跳舞。”
谢绥抑沉默着。
况嘉一手指掐得更用力,仰起脸用纯洁的表情说:“但脱衣舞我会,谢先生要看吗?”
“不看。”谢绥抑盯着况嘉一,重复一遍,“不看。”
况嘉一怅然地低头,“那就没办法了。”
“几点了啊?”况嘉一不知道时间,雨水沾满窗,玻璃在黑夜里像碎掉了一样。
“十二点。”
“谢先生包了我多久?”
“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不好吧,毕竟你出了钱的。”
况嘉一想去拿手机,才弯腰,桌面像带了引力,他直直地栽下去,谢绥抑横跨大半个桌子,将他扶住。
况嘉一等眩晕过去,看到谢绥抑的姿势,他的手臂穿过况嘉一的腋下,几乎是半搂着,手掌贴在况嘉一侧腰上。
“我听说喝那种酒身体会变得很软。”况嘉一靠在谢绥抑肩头和他耳语,热气喷洒在他耳尖,悄悄问:“我软吗?”
八年还是太久了,谢绥抑想,况嘉一性格变了很多,他有一点陌生,谢绥抑需要时间来熟悉。
“你喝醉了。”谢绥抑告诉他,“我送你回家。”
一声哼笑,况嘉一发出的,谢绥抑不确定,他没听过况嘉一这样的笑声。
谢绥刚从另一个城市的晚会赶过来,身上还残留着那个晚会的余温,和香味。
况嘉一离他太近,那些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身体里,他推开谢绥抑,跌撞着往卫生间跑。
谢绥抑听到了呕吐声。
他把酒瓶收拾好,杯子摆整齐,坐在沙发上,等况嘉一出来。
“你喝太多酒了。”谢绥抑说,他像是才学会声带的正确用法,每个字都吐得很别扭,“不要喝这么多,很难受。”
况嘉一擦掉嘴边的水渍,他刚才顺便洗了脸,头发上还有水,眼睛也是红的,“嗯,因为我等你太久了。”
“我在沿南有个会,刚下,就来了。”
“那你辛苦了,是沿南没地方包人看跳舞吗?还特意到临池来。”
谢绥抑皱眉,这话很奇怪,不仅是后面,连前面辛苦了三个字都很奇怪。
那时在驿站上货,每次下班后况嘉一都会对他说今天也辛苦了,一样的话,当时谢绥抑听着很舒服,现在却全然相反。
“我看到你的名字,我不包,别人会包。”
“谢先生竞争意识很强。”况嘉一像在夸他,“怪不得这么大手笔。”
“你要回家吗?”谢绥抑忽略他的话。
“我两点下班,谢先生还是让我做点什么吧,你钱都出了,退不了。”
“不退,给你。”
谢绥抑意识到他坐在况嘉一刚才靠坐的地方,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
况嘉一却没有再坐下。
从前和况嘉一相处,他总是说得多的一方,现在况嘉一不说话,谢绥抑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把巧克力盒子打开,推过去,“要吃吗?”
况嘉一摇头,“我不喜欢吃巧克力。”又补充,“从来就不喜欢吃。”
谢绥抑把盒子关上,看着盒子静默。
“我叫谢绥抑。”
余光里况嘉一表情没有任何剧烈变化,他微微抬起眼,夸赞道:“很好听的名字。”
谢绥抑与他对视,等待他的下一句。
“还要说什么?”况嘉一想了想,“谢先生应该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只是一个与你无关的人,今晚过后不会再有交集。”
他的话谢绥抑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反驳好。
“况嘉一。”
谢绥抑直接叫了他名字。
况嘉一庆幸这个房间的灯不明亮,他又喝了很多酒,再奇怪的表情也能被掩盖。
“谢先生记忆力真好,看一遍就记住我的名字。”
况嘉一认为谢绥抑是从夜鸾放出的消息里知道他,完全忘记了八年前他和谢绥抑的过往,虽然结局很差,但中间有一段时间至少况嘉一是真心的,谢绥抑不该全盘否定。
不然谢绥抑也不会出现在这,来找况嘉一。
“送你回家。”谢绥抑说,他可以等况嘉一清醒了再和他聊。
“谢谢谢先生准许我提前下班,但不用送了。”况嘉一一直没坐下,拿过桌上的手机往门口走,步伐稳妥,不像喝了酒,如果没有在开门时撞到头。
幸好他拉着扶手,不至于摔下去。
谢绥抑原本抬脚了,看他站稳,又收回腿。
“况嘉一。”谢绥抑又叫他,“你在躲我?”
“谢先生说笑了,无冤无仇,我躲你干什么?”
他今晚一口一个谢先生已经让谢绥抑恼火,无冤无仇四个字说出来谢绥抑嘲讽出声,“无冤无仇吗?欺骗,很好玩吧?背叛,也很好玩吧?”
况嘉一垂首,分不清是额头更痛还是心脏更痛,血液在四肢翻腾,他用力地拉开门,轻飘飘地回答:“对,都很好玩。谢先生还想和我玩第二次?”
他说第二次,他记得第一次。
况嘉一故意装不记得谢绥抑。
也对,背叛者何须记得这些,只有被背叛的人才会耿耿于怀。
谢绥抑把那盒巧克力扔进垃圾桶里,空荡的垃圾桶发出带回声的响。
“我没兴趣。”谢绥抑冷声说。
况嘉一走了,门合上,锁芯归入锁槽,剩下满室寂静。
电梯正好停在11楼,况嘉一走进去,电梯里明亮洁净,金光闪闪,况嘉一的表情无处隐藏,也不需要再隐藏。
他抵住电梯壁,疲惫地闭上眼,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还在轻微的颤抖。
如果是四年或者五年前,况嘉一遇到谢绥抑,出现这样的反应说得过去。
但八年了,该过去的不该过去的都应该过去了。那些有的没的情感早该消失,两人在某个地方遇见,况嘉一想自己能风轻云淡地打个招呼,最多再问一句最近好吗,而不是像今天这样。
说一些不过脑子的话来刺激他,也刺激自己。
临走前谢绥抑说的话况嘉一没听懂,但带着恨意的质问语气况嘉一听得分明。
恨况嘉一么?恨他什么。
难道在况嘉一走之后谢绥抑又去找他,没找到所以恨。
况嘉一在谢绥抑那喜欢没占多少,恨意却是时时都有。
况嘉一落寞地看着电梯镜面里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凌晨一点的街道空空荡荡,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亮着灯,况嘉一口渴的厉害,进去买了一瓶水。
“先生我们现在做活动,买任何商品加一元可以换购烤肠一根,您要参加吗?”
况嘉一摇头,顿了顿,说:“拿一根吧。”
雨早停了,况嘉一走在潮湿的人行道上,慢慢喝完了大半瓶水,到一个暗巷口,况嘉一蹲下,手臂搭在膝盖上,手里拿着烤肠。
不多时,暗巷里响起细微的扰动声,一条浑身漆黑的狗跑到况嘉一面前,熟练地叼走了他手里的烤肠。
它很快就吃完了,吃完也不走,坐在地上舔了舔自己的前腿,抬头望况嘉一。
“今天很累,不想说话。”
黑狗恹恹地哼唧了一声,凑上前,自己把头往况嘉一手里送。
等它蹭了一会,况嘉一扶着墙站起来,“走了。”
瓶里的水还留有几口,况嘉一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点还有人在路上收拾垃圾,没穿环卫服,估计是自己捡着去卖。
况嘉一快走到他面前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况嘉一手中的瓶子。
晃了晃瓶中的水,况嘉一干脆仰头全喝了,然后把瓶子递给那人。
那人伸手夺过,拧开瓶盖用力地把里面的余水甩出来,况嘉一脸上被溅了几滴,他走远几步,不怎么在意地随手擦了。
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依旧手里什么都没有。
倒是有一肚子的酒,被况嘉一吐了一半,还有一个不清醒的脑袋。
这条路好像没有一个尽头,况嘉一走了好久,觉得很累。座椅里都是积水,况嘉一压着扶手,坐在了石坛的小台阶上。
临池常年多雨,天空总是蒙着一层雾,空气质量也很差,黑夜里没有星星,况嘉一伸长脑袋努力去找,月亮被闷在云后面,散出一点微薄的光。
这里的月亮也没有远溪的好看。
虽然况嘉一很久没见过远溪的月亮了,但他记忆里有,很大,很圆。有人还和他一起分享过月亮,在很多年前,用很差劲的手机像素。
现在没有了。
况嘉一仰头仰得脖子酸,低下头缓了一会,再抬起,看到眼前出现的西装裤腿,缓缓叹气。
“谢绥抑,你把我月亮挡住了。”
这里有误会,谢绥抑和况嘉一的记忆存在偏差。简单来说就是谢绥抑的记忆被人篡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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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脆骨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