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昭急急忙忙从外面回来,她看到了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的陈铭生,“你睡醒了?”
陈铭生笑了,“刚醒。”
杨昭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她拉住了陈铭生的手。
“陈铭生,我要跟你说个事,等会可能你要做个小手术。”
“嗯?”陈铭生微蹙眉头,继续听杨昭说。
“后续治疗,还是要每天给你输液,很多药还有刺激性,你的胳膊会很疼,输液的时间也会很长,针打在胳膊上,会影响你的行动,也会让你不舒服。所以,等会给你安排一个介入手术,给你身体里面埋植入式静脉输液港,一根管子,埋在你锁骨下面,连着你的静脉,就不从你的手上打针了。”
陈铭生听着听着,微蹙着的眉头就舒展了,“你这是……在跟我商量?”
“嗯。”杨昭一脸真诚。
陈铭生突然就笑开了,“你把我弄到美国来,怎么不跟我商量?给我打了一针,我睁开眼睛,就换了一个地方。”
杨昭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当时那种情况,没办法商量。”她叹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抬眸,“怎么,你埋怨我?”
陈铭生一下就严肃了,“不敢。”
杨昭一看就笑出了声,“当时,你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必须要救你,你说你怎么这么倔,怎么都不过来。”
“我觉得我肯定治不好。”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太了解du品了,那种纯度,那种剂量……我知道是什么结果,包括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会治成什么样……”
杨昭摸着那张瘦的有点脱相的脸,眼里尽是心疼,她温柔的指腹,划过覆盖着伤疤的额头,坚毅的眉骨和冒出头的胡茬。
“陈铭生,我懂。我们一起试一试,不管能不能治,能治成什么样,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往下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你。”
“嗯,我会撑住,也能撑得住。”
杨昭紧紧握住了那只冰凉又无力的手,她明白一句“会撑住和能撑得住”带着怎样的坚毅和血泪,是无数次疼到脱力的苦楚,是只能看着天花板的绝望,是明明绝望还要安慰自己的笑脸……杨昭难过的是她一次次的想要感同身受,但是似乎,却没办法感同身受。
她能看到那个蜷缩在病床上枯槁的身躯里,注入的强大灵魂,她被感染、被撼动、被折服……然后,无法回头的沉醉、爱上、直到完全沦陷……他的病态、颓丧、残缺伴着勇敢、无畏、坚毅,那么矛盾又那么让她沉醉,这就是爱,完整而又纯粹。
介入手术很简单,杨昭看着陈铭生平静地进入手术室,又平静地出来,治疗康复,一关一关,她心里反复想着陈铭生那句话,我会撑下去,夜梦撑得住。
度过了最初的慌乱和危险,渐渐的,他们开始适应在美国的治疗,他们之间有最真挚的情感和无需多言的默契。
神经痛和无端的抽搐在有效的治疗下,慢慢得到控制,虽然陈铭生还是恢复的很慢,但是杨昭很开心,她在漫漫长夜中,看到了一抹晨曦的光。
陈铭生的体力和精力,依旧很差,加上药物的作用,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睡觉和休息,杨昭利用这个时间,在医院对面的街区租了一个小公寓。下午陈铭生一休息,她就赶回去洗澡,换洗自己和陈铭生的衣服,再查找打印很多神经和康复的资料,带到医院,抽空对着陈铭生的病例和检查报告研究,然后和医生探讨后续的治疗。
晚上她会拉开沙发床,陪在陈铭生身边,每天晚上陈铭生都要求杨昭帮他调整成侧卧的姿势,非要对着杨昭的方向睡,借着床头依稀的灯光,那张蜷缩在沙发床上的柔软身体,在每一个异国他乡的晚上,持续不断地给他注入力量…
夜晚还是最难熬的时光,环境的安静似乎让时间凝滞也在无形中放大痛苦,晚上,神经痛时常造访,陈铭生一般都是默默地忍着,他会一手拉着床边的护栏,咬紧牙关,让这阵疼痛过去,他不想打扰杨昭的睡眠,因为他知道,杨昭白天太累了。
很多次,都是等杨昭早上起来,看到陈铭生湿透的衣服,她才恍然,“你昨天晚上又疼了?”
“没……有啊,昨天晚上空调不行,热一阵汗。”
杨昭看着陈铭生的眼睛,那双眼睛,带着少有的迟疑、躲闪,杨昭笑得有些苦涩,“陈铭生,你真的不会骗人。”
慢慢地,陈铭生的身体状态开始变好,他可以拉着床边的栏杆慢慢地翻身,他可以扶着东西坐起来,他可以自己端着碗喝粥,他不再过度依赖氧气,虽然他做事情的时候,动作像是开了0.5倍速,一边做还要一边休息。时不时抽搐的胳膊和手臂,总是打翻手里的东西,但是杨昭从来不着急,她花了更多的时间和耐心,陪他一起,慢慢恢复,哪怕是一点点的进步,他们都会开心很久。
旧金山走过了炎热的夏日,进入了秋,陈铭生身上插的管子终于一根一根的取下来。最后,还剩下一根尿管。
那天,杨昭早上起床,拉开纱质的窗帘,如水的阳光瞬间倾泻进来,陈铭生被照的有点刺眼,他抬起右手,遮了一下眼睛。
杨昭收拾好自己陪护睡的小床,她看到挂在穿边上的尿袋,已经是鼓鼓的了。她熟练地俯下身,顺着这根透明的管子,摸隐藏在被子里面的尿管开关,关上开关。然后,她从床底下拿出来一个白色塑料小便盆,帮陈铭生把尿袋里一晚上的尿排出来。陈铭生听到床边上的水声,他很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往侧面看,他看到杨昭在帮他排尿。昨天拔了管子的快乐,一下荡然无存。
他压抑着有些失落的语气问:“不是昨天把所有的管子都拔了吗?”
“就剩这一根,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我行的。”陈铭生语气有些急。
杨昭笑了,她把尿袋挂在床旁边的一个小钩子上,转身去厕所。过了一会儿,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半开玩笑地问:“陈铭生,你火急火燎地想下床想干嘛?”
陈铭生很认真地思考,然后说:“我想理个发,还想洗个澡。”
杨昭知道陈铭生经常因为疼痛经常全身湿透,之前身体条件不允许,现在,情况好一些,他理解陈铭生的诉求,她移步靠近,趴在陈铭生的床前,摸了摸他的头发。
“头发是很久没剪了,都长长了,看起来有点像流浪歌手。”她打量着陈铭生,又补充了一句,“落魄不羁的,邋里邋遢的那种。”
陈铭生笑了,“你看,你都嫌弃我了。”
“没有,我打个比方。估计出去理发不行,我看护士那里有推子,我给你理。”
“你会理发?”陈铭生眼睛里有一丝惊喜。
“不会。”
陈铭生乐了,“那你就要给我理?”
“不行吗?”杨昭抬头,笑的有点不容置疑。
“行。”
“陈铭生,其实我给狗剃过毛,我觉得差不多。”
“……”陈铭生笑得有点无语。
陈铭生坚持要求,当天就拔了尿管,陈铭生终于可以打理打理自己,躺了太久,感觉身上有点不舒服,他真想好好洗个澡。
“我先给你理发,然后洗。医生说了,不能洗太久,怕你缺氧。”
“嗯。”
等杨昭开始剃的时候,才发现,剃头发好像跟剃狗毛不太一样。她开始特别自信,瓷器上那么细微的裂缝,都可以补得看不出来,剃个头,算什么。她觉得自己手很稳,只要保持稳定的力度,应该问题不大。没想到,陈铭生的头发被她剃得深深浅浅,最后她心一横,直接给陈铭生剃了一个光头。
陈铭生看着簌簌落地的头发,忍不住问:“我两个月头发长得这么长了吗?”
“嗯……嗯!很长很长,你都没照过镜子。”
杨昭剃完之后,看到陈铭生光溜溜的脑袋,上面还有一个很长的伤疤,深棕色的,歪歪扭扭,“陈铭生,你头发里面还有伤疤。”
“对,很多年前的了,这个缝的不好看,不过也不容易看到,唉,最后一个隐藏的地方都给你看光了,我已经没有秘密了。”
杨昭看过去,光溜溜的脑袋配上这个疤,居然看起来像个卤鸡蛋,她偷偷笑了,扫了碎头发,开始给陈铭生洗澡。
氤氲的水汽之中,她柔软的指腹拂过陈铭生的皮肤,当她洗到锁骨下面那个新埋的静脉输液港的时候,凸出来的圆形异物让她有些心疼,毕竟装在身体里,她不由得放慢了手掌的力度,轻轻地搓,陈铭生感觉到了杨昭力度的变化,他痞笑着,带着一些玩世不恭的语气,“怎么样,酷吧?”
杨昭笑开了,她俯身看着那个光溜溜的脑袋,忍不住说:“等会你会发现自己更酷的。”
“嗯?什么?”陈铭生抬头,带着一脸疑惑,杨昭笑得捂着嘴,“没什么,等会你就知道了。”
洗完澡,浴室升腾的水汽慢慢散去,恍然间,陈铭生才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他一怔,他愣了三四秒,然后猛地回头。
“杨昭,你给我头发剃光了?”
“嗯。”杨昭忍着笑。
“你不是给狗剃过毛吗?”
杨昭笑开了,“其实……我给狗也是剃光。”
“……”
杨昭拿着浴巾,给陈铭生擦身上的水,陈铭生趁着空档,仔细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完全接受不了,自己这个新发型,正坐在椅子上,黯然神伤。
“酷不酷?”杨昭忍着笑问。
陈铭生叹了一口气,“感觉像个劳改犯,”陈铭生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判了二三十年那种。”
一句话把杨昭惹笑了,“哪有,我觉得挺不错的。”
洗完澡,护士过来给陈铭生输液,金发碧眼的小护士,盯着陈铭生的脑袋看了三四秒,愣是没动,突然忍不住偷偷笑了,然后她回过头,跟杨昭聊天,女孩之间,三言两语,便越显得肆无忌惮,最后打针演变成了两人嘻嘻哈哈的玩笑。
打完针,护士推着小车离开,临转身,对陈铭生竖了一个大拇指,陈铭生看的莫名其妙,他迟疑了一下,立刻脸红到了耳根,然后他有些郁闷地翻了个身,背靠着杨昭。
杨昭发现了陈铭生的小情绪,“怎么了?不舒服……”
“你们都笑我……”陈铭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眼神带着一丝幽怨。
“没有,真没有,人家小姑娘说,光头是检验颜值的标准。”
陈铭生一脸愕然,“光头吗?你们都不懂,寸头才是标准。”
我会撑住,也能撑得住。——这句话是我的超想说的话
因为原著里面,“他没撑住,或者他没想继续往下撑”这句话,真的是让我破大防!!!!!!
我当时就想说,你一定要撑住,也必须撑住啊!!!!!
这一章,小虐小甜,重新梳理了时间线,希望大家喜欢,快到新年啦,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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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时光·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