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声激昂的唢呐从院墙外传来,于静寂中陡然响起,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令人心头一颤。
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一跳,陆行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幸好反应及时用手把住了凳腿,但姿势却极其窘迫。略有些形象管理的陆行面带尴尬地回头看池南,生怕他笑话自己。
谁知池南压根就没看他。
他头朝外目光沉沉盯着院门,嘴唇抿成一条线,防备的神色中带着一丝不悦。尽管如此,他依旧翘着二郎腿揣手靠在椅子上,全程纹丝未动,看上去十分镇定。
只是,目光下移,陆行看到他抱着胳膊的手微微收紧,料子光滑的袖子被他捏出明显的褶子,像是在忍耐什么。
门外锣鼓喧天,咚咚锵锵欢天喜地的音乐停在门口。
寂静了两秒,紧接着木门被重重叩响,陆行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粗鲁嚣张的拍门声中,老两口手忙脚乱紧急收拾灵堂里的东西,他们似乎很害怕让人看到自己在祭奠女儿的死。
陆行看向池南,眼神朝门外努努,“我们要做点什么吗?”
“你想做什么?”池南面无表情反问。
陆行张了张嘴答不上来,干脆沉默低下头。
聘礼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婚女嫁本来碍不着他们什么事儿,但是...
陆行就是觉得龙冬玉的死另有蹊跷,而且很可能跟他们之前遇到的一系列怪事有关。
尽管如此,陆行还是决定听池南的,先按兵不动。
还未等夫妇两收拾完,门外的人已经等不及了,一阵急促地拍门声之后,“砰”地一下,一个男人从外面直接踹开了门。
两扇斑驳的木门彻底散架倒在地上,压倒了花坛里的一排兰花,陆行注意到老妇人的眼神瞬间暗淡,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那花应该对她很重要。
隔着堂屋的半扇门,陆行粗略数了一下,少说有十几个人,而且面色凶恶,绝对来者不善。
打头阵的是几个吹吹打打的乐工,后面四个人抬着一副红色的棺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比屋里这个不知道好了多少。
陆行起身想要出去,却被池南伸手拦住,他眼神沉沉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放心,我不出去。”陆行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身子藏在门的阴影里往外看去。
踹门的那人是个中年人,四十岁左右留着胡子,身穿简单的蓝色短衫,看样子不是新郎。
那个人一看到屋内悬挂的白色装饰,顿时怒不可遏,大声质问:“大喜的日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要是让族长知道,今年的收成还想不想分钱了!”
族长、收成、分钱,陆行脑海中对这个村子的发展有了基本认知。
看来这个地方落后封闭,仍保留着旧社会的管理制度。他们口中的族长,应该是村子里的最高权力者,在旧社会有着生杀予夺的特权。
在男人的训斥声中,夫妇两被威胁着下跪道歉。
陆行实在看不下去,刚想起身前去劝阻,却被池南伸手摁着肩膀固定在椅子上。
“别动。”池南严肃开口,态度坚硬。
陆行不解:“他们欺负老人。”
“你能打得过那十几个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过。”陆行抓住他放在肩膀上的手企图反抗,一热一冷两只手陷入了僵持。
这时,嚣张的男人突然推门走进堂屋,三双眼睛相对,满是火气的脸明显一愣,随即带着浓浓的防备注视着二人,语气不善:“你们两干什么的?”
“过路人,迷路了走进来的。”
池南面色坦然,目光直视着男人,语气平稳回答。陆行选择闭嘴,点头附和。
主要是他不怎么会撒谎,怕一张嘴就暴露。
男人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扫过,没有发现破绽,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我们村不接待外人,赶紧走。”
池南低头装作整理衣服,略微靠近在耳畔轻声说道:“先出去,再想办法。”
“那这两个老人怎么办?”陆行面露担忧看着站在门口的老人。
“村长儿子既然娶他们的女儿,想必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我们留在这里反而惹人怀疑。”
“行。”
然而就在两人错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男人突然出声:“等等。”
陆行回头,只见男人笑容猥琐地走过来拦在身前,不由分说冲着手下招招手,其他人立刻会意转身关上门,然后气势汹汹堵在门口。
出尔反尔?陆行看向男人面露不解。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男人手拍了拍腰间的弯刀,明晃晃威胁道:“你们不请自来,是不是得给个交代?”
注意到他的目光都快粘到池南手腕上了,陆行这才发现,池南的袖口底下是那只镶满钻石bulingbuling闪瞎人眼的腕表。
明白了,劫财。
陆行无奈扶额,老天爷,财不外露这个道理不懂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一副恶狼看见肉的眼神。然而池南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装不懂,倨傲揣着手无动于衷,眼神冰冷居高临下俯视着男人,半晌淡淡吐出两个字:让开。
那蔑视的目光,不可一世的神情,陆行看得是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他们就被人咔嚓了。
果不其然,没得到好处还被摆臭脸的男人顿时气急败坏,伸手就朝池南的脸打去。
眼见他没有闪躲的打算,陆行果断出手拦住男人的爪子,顺手往后一折,攥着手腕将男人推了出去。
男人看着壮实,实际上肌肉少得可怜,陆行只是稍微用力,他就踉跄后退了好几步,险些站不稳摔在地上。
似乎没料到陆行会出手,其他人见状纷纷亮出武器向他们围过来。
陆行不由分说挡在池南前面,目光凶狠盯着他们。
而那个差点推倒在地的男人恼怒拔出腰间的刀,眼神露出杀意,直直朝他走过来。
突然,陆行感觉后领被人抓住猛地往后一拖,池南拎小鸡似的将他提溜到后面,背在身后的手冒着一团光。
看来,他要出手了。
被人保护的感觉真不错啊,陆行揣起手打算看戏。
然而就在此时,一旁的老妇人颤颤巍巍从堂屋里走出来,扶着门框嗫嚅打断:“龙瑞啊,冬玉的喜服穿好了,你们接走吧,别误了吉时。”
此话一出,被叫做龙瑞的那个人停下动作,手紧紧攥着匕首,木头柄被捏得咯吱作响,虎视眈眈地看了他几眼然后咬咬牙将刀插回刀鞘。
“把他们带走!”
还好还好,留了活口。陆行顿时松了一口气,向妇人投去感激的目光。老人目光呆滞看着他停留了几秒,转身朝里走去。
池南手里的灵力消失不见,手放松地垂在两侧,轻轻侧过身子说道:“我们跟着他走。”
他指的方向是龙瑞那伙人,陆行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什么?”刚虎口脱险,转头就进狼窝啊。
池南面色坦然,眼神在红棺材上稍作停留,随后低声道::“跟着他走,或许一切事情就都有答案了。”
你最好是!
几名壮丁立刻围上来,大拇指那么粗的绳子在池南手腕上绕了几圈然后缠在了陆行的胳膊上。
四只手紧紧贴在一起。
陆行苦涩地晃了晃手,心里暗自吐槽:现在是真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见他没反应,陆行轻轻用手指勾着他的掌心,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心里有底没?别玩脱了。”
冰冷的手掌微微蜷缩了一下,池南没说话,只是反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命令中带着一丝抚慰的语气:“你安静点。”
堂屋里出来四个人,手里抬着方方正正的红布,上面托着一个人,正是换上喜服的龙冬玉。
喜服是传统大红色,绣有花纹,收腰紧身具有民族特色,将女孩凹凸有致的身材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的腰间、胸口和裙摆均挂着雕刻精美的银饰。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头冠,起码得有半个手臂那么高,也难怪棺材看起来比普通棺材长。
不过奇怪的是女子脸上盖着一张红砂作遮挡,看不清面容。
从身前经过,陆行留心细细打量,发现无论是身上穿的还是身下躺的,均是出自同一种布料,跟村里悬挂喜庆饰物一样,红得让人心里发慌。
女孩平静安详静静躺着,俯瞰的角度下她整个人被红色包裹,某一瞬间像是浸在鲜血里似的。
新娘子被放进棺材里,唢呐重新响起,红色的棺材摇摇晃晃升起,伴随着鼓乐齐鸣,人群吹吹打打开始往村子里走去。
陆行和池南也被人拽着跟在队伍最后面。
陆行疑惑道:“他们不盖棺盖吗?”
“这应该不是去下葬的路。”池南歪头看了一眼前进方向。
也对,既然是娶亲,肯定是要先把新娘子接到男方家中。
低矮破旧的房子甩在身后,脚下的泥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水泥路,两侧的房子露出一个圆弧形的侧面,大小不一,想必也代表着主人的财力和地位。
看来,他们进入到村子的中心了。
十分钟的脚程后,队伍停了下来。
音乐声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霹雳吧啦的鞭炮声。
池南肉眼可见身子抖了一下,原地踉跄了几步。
“怎么了?”陆行手被绑着,只能用肩膀撑着他,焦急地呼唤着他。
他的嘴唇发白,面色很差,仔细一想好像自从迎亲队伍奏乐,他的脸色就不太好。
难道是因为声音?
陆行靠近一步,分开胳膊用手肘抵住他的耳朵,试图减少一部分噪音。池南征了一下,但是没有反抗,应该是有作用的。
只是他的呼吸声十分急促,清晰地从怀里传来。
鞭炮声没有停,浓浓的烟雾飘起,一栋巨大的环形建筑伫立在眼前。
足足有五六层楼那么高,外部没有窗户,造型威严庄重古朴,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和神秘感袭来。
红色的棺材穿过浓烟从正门被抬了进去,陆行注意到龙瑞狗腿似的将从池南那里抢走的腕表献宝似的呈到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面前,然后回头看向他们这个方向,嘴里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老人挥挥手,两个穿着粗布衫的小厮往他们这里走过来。
“池南,好些没,来人了。”
怀中人轻轻嗯了一声,正好鞭炮放完了,陆行将手拿开。
池南抬起头,他的脸上出了一层汗,额前的发丝凌乱贴在脸上,眼睛和脸颊呈现不正常的潮红。
眼见那两人走近,陆行二话不说抬手,连带着池南的手也被高高举起来。
“你干什么?”池南气喘吁吁看着他。
“你头发乱了。”陆行别扭用手指将头发捋顺,顺带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
这副姿态...实在是...太不正经了!
不能让别人看到。
池南湿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看着挡在身前的身影,一瞬间躁动的灵力平复下来。
“你们就是闯进村里的外乡人?走吧。”二人眼神轻蔑,手里狠狠拽了一下绳子。
幸好陆行早有准备,死死捏着一截绳子才没摔倒。
“敢问一下这位大哥,要将我们带去哪里?”
二人不答,牵着绳子带两人从偏门进去。
庞大的建筑内部别有洞天,俨然是一个微型小镇,来来往往人群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跟村子外孤苦伶仃的老两口截然不同。
七拐八拐来到后院,破旧的柴房门打开。
“进去呆着吧,等我们少爷举行完婚礼,自然会放你们出去。”说完“砰”一声关上了门并上了锁。
“人死了都不让人家安生,两个人说不定都没见过,硬配一对,到了地底下该多尴尬啊。”陆行随口吐槽了一句。
随后注意到池南一直站在原地没动,想起来他刚刚的反应,陆行担心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无妨。”池南抬了抬手,二人手上的绳子瞬间脱落。
那伙人下手没个轻重,陆行还好,池南本就细皮嫩肉的,那手腕直接简直没法看,遍布红痕。
“哦对了,你刚刚什么情况?”陆行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看反应应该不仅仅只是吓到那么简单。
池南不想提起这件事,拒绝的话到嘴边,看到陆行一脸关切的神情,顺了口气道:“当鬼差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说着手指着耳朵,虚空点了一下,“这里受到损伤,听不了太大的声音,这次是我忘记屏蔽感官了。”
他说的时候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哪有人如此平淡讲自己的残疾,陆行心疼地看着他,手上勤快地往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并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上面。
“你坐这儿,干净。”
生杀予夺的鬼差竟也有如此不如意的事儿,陆行心里感概一番,径直坐到一旁的稻草堆上。
草堆不平,陆行使劲儿用屁股压了压,却听见身底下传来一阵哎呦哎呦的痛呼声。
什么玩意儿!陆行蹦起来退了一米远,差点从池南的脚上碾过去。
“你炸炸呼呼做什么呢,草堆烫屁股?”池南支着脑袋,面露不满,似乎刚从沉思中缓过神。
池南疑惑地看向陆行手指的方向,猛然愣住。
草堆缓缓隆起,伴随着剧烈抖动,秸秆摩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一个酷似人行的稻草直挺挺立在眼前。
从稻草哗啦啦抖动地双腿能看出来他也很震惊。
不是活物一律归结为有害,陆行冲上前拉住池南的手往后退。
稻草人一把拨开头部的杂草,里面露出一张不知所措的脸,看着池南面露惊喜,大吼一声:“大人!”
然后呲溜一下滑跪飘过来,动作极其迅速矫健,双手抱拳举在头前:“西方鬼帝赵文和,见过大人。”
不是,这稻草里怎么还藏着一个人。
大变活人啊,陆行被吓得不轻,站在原地呆呆打量着那个人,哦不,那个老头。
老头面容和蔼,浑身隐隐散发着光辉,虽然满头白发看着似乎年过六旬,但面色红润,气息稳健,瞧着十分硬朗。
身穿旧式袍子,宽松飘逸,仅凭一根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光溜整洁的发髻上簪着一根白玉簪,看起来颇具仙风道骨。
察觉到陆行的眼神,老头转过来看着他,嘿嘿一笑。
等等,陆行扶着池南的肩膀,信息量太大,一时间没缓过来。
他刚刚说自己是谁?
西方鬼帝赵文和!?
陆行:我真的不会撒谎
池南:傻的人都不会撒谎,没事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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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龙头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