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霍瑟的姑姑送了霍瑟一件小礼物。
一个塑料制成的玩具相机,把眼睛凑到取景框,每按一下快门都会看到不同的风景照片。有黄果树瀑布,三潭映月,**广场……再按下去,就从头播放了。
霍瑟宝贝的不得了,除了最开始给我们看了一次之后,一直挂在脖子上,谁想再看,他都一副相机与老婆概不外借的铁公鸡模样。从那天开始,霍瑟就一直嚷嚷着将来要做一名摄影师,开一家小小的照相馆。
说到最后,他还会豪气干云地挥挥手,一副俯瞰天下的表情,“你们来我的店里拍照,都不要钱!”
我恨不得让他第二天就把照相馆开起来。
因为——我当时真的太喜欢拍照了。
如今大街上已经很难再见到90年代初的老式照相馆了,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悬挂着几块可以滚动的衬布,布面上画着彩色艳丽的图样。
布景多以简单的风景为主,恢宏有气势的**是当时人们的最爱。无论亲人即将出门远行,还是远游归来,大家都会齐聚在照相馆,认认真真地拍一张纪念照片。
随着时代快速发展,照相馆渐渐被各大影楼取代,手机时代的到来让影楼的生意一落千丈。到现在,各色的P图软件美颜相机,对着手机轻轻一按,就会出现一张精美绝伦的照片。但即便如此,仍旧无法和那张小小照片所寄托的复杂情感相提并论。
在当时只要多加一点钱,就可以将相片普通的四方形边框变成棱角分明的花边,特别美观。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技术原因,彩色照片总是感觉很失真,烈焰红唇配上土气十足的腮红,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家里影集中有一张老爸十六岁生日拍摄的纪念照,过度艳丽的颜色让我以为他要去学京剧。这张照片是老爸的心头疼,无论何时他都不愿意提起。
哈哈。
后来我妈回忆说,五岁时我对照相的热爱已经达到疯狂痴迷的地步。但凡是相识的人拍照,无论什么场合,无论什么情况,我都必须插上一脚,如果不带着我,我就满地打滚,就算巴掌敲下来,也绝对不懂收敛。
大人们都很无奈,常常是被分别搞得很忧伤的两个人中间夹着一个梨花带雨的我。我虽然小,但一点儿都不忘记臭美,总会在额头上点一个小红点,象征着我的美艳无双。
长大后翻看影集,每次看到做作到极致,偏偏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国色天香的照片时,我都一脸汗颜,恨不得毁尸灭迹,把童年都一并抹去。
听说霍瑟要开一家照相馆,我对他的爱慕明显多了起来,有事儿没事儿的溜须拍马,让霍瑟很是受用,偷偷地对我说,“等我当了摄影师,我让你当专职模特。”
我一听更是激动,恨不得当牛做马,为霍瑟马首是瞻。家里看电视最好的位置肯定要留给霍瑟,苹果打了皮才能送到他手里,瓜子都被我一粒一粒小心翼翼的磕成瓜子仁,没想到居然还被嫌脏退了货。
我妈对我这种热Face贴人家冷臀部的事情只有三个字的评价——缺心眼。
我不服气,心里暗暗鄙视她这种行为。以我妈的性格,霍瑟的照相馆一旦开业,她准是第一个冲进去拍照的人。
我就这么一直等啊,盼啊……结果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霍瑟的照相馆依旧没有起色,他最钟爱的玩具相机也不知道被丢到了哪个犄角旮旯,我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有变,立刻在幼儿园堵截住他,逼问他照相馆进行到哪一个步骤了。
霍瑟很自然地挠挠头,微笑着对我说:“照相馆呀,我妈说做摄影师不赚钱,要我当科学家研究部原子弹!”
原子弹?
我当场原地爆炸了!
霍瑟看我的脸色不善,立刻准备开溜,却被我眼疾手快的抓着脖领子拉了回来。
“把我的零食还我!”我咬牙切齿地威胁他。这些日子他可没少收我的东西。小样,没想到霍瑟居然还学会了扮猪吃老虎,打着专职模特的旗号吃回扣。
霍瑟小白兔般一脸委屈,大眼睛里全是紧张和不安。
坦克远远地看见了,直接冲过来将我俩分开,“怎么回事?你们俩干什么?”
“你问他。”我气鼓鼓地抱着胳膊,冷眼望着霍瑟。
“那个……就是……那什么……”霍瑟一紧张,话都不会说了。
“花小绯,你看你把霍瑟吓的。”坦克居然不分青红皂白的教训起我来。
这是人话吗?什么叫我吓的?我长得很吓人吗?
此刻我们三人的周围已经站了不少吃瓜群众,都睁大了眼睛看好戏。当着这么多人被坦克批评,我觉得十分没面子,于是看霍瑟的眼神恨意十足,嗓门也立刻大了起来,“你把话说清楚!”
霍瑟咬着嘴唇,一脸无辜。
我去抓霍瑟,霍瑟本能地躲在坦克身后,坦克像是一只老母鸡,张开手臂拦在我们两个中间。推推搡搡间,霍瑟忽然吐了。他脸色苍白,扶住墙壁,把午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哎呀!花小绯把霍瑟给打受伤了。”一直站在围观人群中的亮晶晶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她的声音似乎惊醒了看热闹的众人,有人急忙跑去找老师告状,有的则对我指指点点,似乎我是一个遗臭万年的罪魁祸首。
看着霍瑟不断干呕的模样,我也有点儿慌了,忙弯下身子问道,“霍瑟,你没事儿吧?那些吃的我都不要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闻讯赶来的老师已经冲了过去,“霍瑟,你还好吗?让老师看看。”
霍瑟小脸雪白,因为呕得太过辛苦,眼角含泪,风吹一下都要倒得娇气模样,看得人保护欲爆棚。老师二话不说抱起他冲进教室,还给他冲了蜂蜜水,小声关心着。
我和坦克则不安地跟了进去,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敢远远地望着。
坦克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不忘恐吓我,“花小绯,你完蛋了!这件事儿要是被霍瑟妈妈知道的话,嘿嘿……”
那声诡异的‘嘿嘿’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霍瑟妈妈……山东好汉……金刚……
我欲哭无泪,只能祈盼这件事儿不会传到霍瑟妈妈那里。
好的不灵坏的灵,下午没到放学时间,霍瑟妈妈就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赶过来了。她穿着厚厚的棉袄,头上围着深红色的毛线围脖,自行车还没停稳,她已经冲进了教室。
霍瑟正披着老师的厚棉袄,捧着温热的水杯,抬眼看到自己妈妈,居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妈,你怎么来了?”
霍瑟妈已经是一头大汗,她顾不得别的,快步跑到霍瑟的身边,仔细将儿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确定儿子的身上没有出现一处伤口后,才惊魂未定地问道,“瑟瑟,快告诉妈妈,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得劲儿?”
霍瑟一边荡着双腿一边说,“就是刚刚吐了,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霍瑟妈紧张地问,“怎么会吐呢?”
坦克贼眉鼠眼地瞄了我一眼。
我看霍瑟妈隔着棉袄依旧清晰可见的二头肌,深深觉得自己时日不多,是不是该准备遗言了?
我的腿不听使唤的软了起来,随时都要瘫坐在地上。
霍瑟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做游戏的时候太用力了吧?妈妈,我现在已经好了,就是有点儿饿,我可能把中午饭都吐出去了。”
霍瑟妈和我同时松了口气。
霍瑟忽然歪着头向我的方向看了过来,他嘴角带着顽皮的笑意,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可爱的模样,我真想当场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兄弟,啥也不说了,多谢不杀之恩。
见到宝贝儿子没事儿,霍瑟妈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她跟老师请了假,将霍瑟安稳地放到自行车前方的横梁上,骑着车子回家去了。
我和坦克在幼儿园门口目送他们娘俩远去,看着霍瑟摇头晃脑地向我们挥手道别,坦克忽然酸酸地说道,“霍瑟妈肯定给他做好吃的去了,放学咱们就打着探望霍瑟的旗号去他家蹭饭吧。”
“此言有理。”我在一旁附和着。
快到放学时,一直在后院看天空的季惟才得到消息,他优哉游哉地走到前院,向我询问起情况。
我警觉地向周围瞄了一眼。坦克正在远处和几个野小子抢滑梯,亮晶晶和几个野丫头在阳光下显摆自己的娃娃。四下无人,我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季惟,末了我还不忘噘着嘴嘟囔,“霍瑟这家伙,居然敢骗我,我以后都不理他了,也不许他来我家看电视。”
季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就因为这个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
我看了看季惟,脑筋忽然一转。
对呀,我怎么忘了季惟。他才是248号的贵气公子哥呀,我何必舍近求远,去找霍瑟那个穷家伙呢?
我笑得格外谄媚,“季惟,要不你开一家照相馆吧,我免费给你当模特。”
季惟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算了吧,我以后要当大老板。”
大老板?听上去就很阔绰有木有?
季惟继续说,“你既然喜欢照相馆,长大了自己开一家不就好了?”
“我?”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嗯。”季惟点了点头,“花小绯,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长大了……想做什么?
北国春迟,寒意尚存。风里感受不到一点儿阳春三月的暖意,只有天空蓝得纯粹自然。
五岁时的幼儿园角落里,我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未来’,虽然那时候我还完全不懂什么叫长大。
思考了很久,最终我得出一个结论。
“我的梦想是——开一家小卖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