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跳 第18章 18

忐忑又坚定地，她迈向了通往下一个未知地点的传送门。

站上法阵中心的一刻，眼前景物倏地转换。

七八人合抱周长的培养管、在暧昧不清的液体里漂浮的海生物体、培养管上下小灯泡一样成圈照明的能量晶石……好像在一眨眼后变成滞留白日幻觉中的梦魇。

星娜身置又一个宽敞的人造空间。

这回，是名符其实的开阔空荡。

圆形的房间配有弧度完美的拱形天顶，若非经外力兴建或打磨，她想不到天然环境下如何能形成这样既无钟乳悬石，也没有嶙峋岩壁的洞穴。

看不出墙壁本来的颜色，或者说，映入眼帘的霞彩般交织成片的紫色与绿色混染便是它的原初模样，占据大比例面积的蓝色水池散发着奇幻的光，不晓得是水的成份所至，还是池子下有什么发光的物质——月光石的猜度霎时闪过脑海。

这个地方，处处透着怪异。

如果不是在传送门的起点看到了那些如同物件的培养果实，她一定会赞叹着享受观赏此际有如外星群体飞船内部的景致，而非控制不住恐惧快将挣脱心底的缰绳喷薄。

从池水透出的澄明波光不但映亮着水池以外的立壁穹顶，更微风一样伏帖守在正对面唯一出口旁的巨兽皮毛上。

仅仅是趴睡在那里，与大门宽度相约的体型就已经让她大脑空白了半晌。

三头犬。

只在Yawh的使者赠予大西洲，于五大神殿均有存放的复本水晶仪投影窥见过这种他们曾尝试设计的受造生物。

本体纯白或偏向白色的毛发，在徒有池水幻光的房间阴影中，仿若乌云下静止的草原被无止息的雷光撩拨。

不应该的……

为什么水晶径附近会有这样的地方栖身着这样的生命体？

她究竟在哪里？

就在星娜混乱地思考着离开的方法时，理应一直纹丝不变的图景，失衡了。

那道灰影，站了起来。

不可能，她根本没有发出过声响……难道是因为空间波动？

六团暗淡燃起的荧火分毫不差地锁定了她，在心下一凛的瞬间，察见左手边的犬首张开了嘴，没等她判断出发生了什么，一股隐约刺激的气味叫她不禁咳嗽起来，才后知后觉捂住口鼻，中间的巨首即直对着她一束火焰喷射而来！在逼人热浪先抵达一步之际，她冲到池边跳下了水——

与瞄准的焰舌堪堪一丝之差。

掉进水后，星娜忙冒出水面换气，尚未吸够一大口空气，又一片炽焰熊熊扫向了她，只能闭气调头急速下潜。

不仅身后的水变暖变热，连承接她的下水层都开始受水流的拉动鼓噪混乱起来，但她现在不可以分心，一旦岔气呛水就真的凶多吉少。

原以为她跳进来的这个是水池，可是当不管怎么下潜仍看不到头，等游到热流暂且不及的池底壁角再作打算的想法俨然消散，没有喘息的余地，以目前被极度紧张和焦虑包裹的状态，根本一刹集中意念的罅隙都争取不到。

长时间受热疾速蒸发的水流，终于形成超出预料的漩涡，在无力抗衡的旋流裹挟下，星娜被卷进无法窥见前方的凶悍潮涌，仿佛意识也教这水蛇顷刻吞没。

Arzi……

操控着飞行器按坐标图在标注为星引山脉西支脉的地区上逡巡，她说过，今天她会到疾风境独有的水晶径调查一些事。大西洲的语言系统在他被带到一山之隔的小木屋以前即已嵌入了他的中枢数据库，如今只消他的能量网络接入飞行器的运行核心，就可驱使飞行器按他的指令航行，启动时长、锁定坐标距离、坐标数值，一目了然。

就像操控这具躯体一样自如。

或者，比之更甚。

在他分配出逻辑空间运算两者间的区别时，胸口赫然传出异样的鼓动，然而经随即的检测解析，他的启动晶石并没有遭到任何外界干扰，持续诊查核心能量场演变出违和涌流的成因的操作只会令他的系统陷入重复出错。

‘北望角。’

中枢模块闪现这个概念的一瞬，飞行器即自动导入超时空跳跃模式。

她在那里。

判别转为肯定，舷窗前的景象和时间同步扭曲。

几乎是同一时刻，搭载他的飞行器完成了一整个片区的横向跨越。

假如她正身处这空域底下，他在水晶径上方的搜寻无果便得出了解释，明明，属于她的能量活动痕迹仍残留在该区域。

可是，她在没有地面移动轨迹的前提下，突然从水晶径瞬移到一个片区之远的理由是什么，在北望角，只有以银角鹿栖息著称的森林，以及……

一抹白影悄然在左舷窗疾掠隐没。

没有探测到攻击性的能量频率，他的目标首要还是——

又出现了。

源自核心晶石的能量涌流。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仰浮在一片水面上，蔚蓝的天空，耀眼到眩目的阳光，恍惚中，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过晴天下的太阳，她花了好一阵才重组好散落的思维。

水面……水……滚滚的火焰，三头犬，不见天日的秘密……

一只独角马展翼飞过她失焦的视线。

她猛回过神。

马背上，还载着一个棕发飘舞的女性。

追着捷影投去的目光未几触及翠意如宝冠加冕丘顶的沙洲，洁白身姿宛若划落天际的流星消失在层林密梢间，随之，她注意到那片空中有其他的存在。

“怎么会……”

讶异更多一点，还是惊喜更多一点？她所下意识作出的行动，是埋头游向岸。

不，她想立刻瞬移到他身边。

赤足印在砂岩细沙混合一起的图纸上，抬眼，她的飞行器已然着陆，驾驶员数步之遥。

“真是……奇妙的轮回。”自然地，无端局促地，她停在了全然引领她向往的身影面前，“当初你是不是就是这样——”

逃出来的？

“星娜，你好吗？”

带有磁音的声线轻抚她的耳垂，淡淡熟悉的芬芳从他永恒般凝就的身体传来，她顿时止不住地泪如泉涌，不禁握住那只无机感分明的手：“我们回家！”

什么培养室什么三头犬守卫的建筑通道她都可以不管、不去深究，虽然她依然想了解Arzi的来历与水晶径异动的关系，可如果……如果她这样的一意孤行会反过来牵连危及他，那委实是本末倒置。

星娜想着有些沮丧，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循环的怪圈。

欲带他见识更广阔的边界，遭遇险境。

试图替他查出源头隐患，触发了未知的危险。

“星娜，你是在哭。”

明明是陈述的用词，却被他说出了疑问的语气。

想要冲口解释，泪水在仰视他的一刻却掉得更凶，她急急忙忙收回了手胡乱擦掉：“抱歉我只是……”

一思及自己反而才是威胁到他的人，她更慌了。

可她问不出口。

做不到尝试从他的回答里，汲取没有实据的勇气。

浸染阳光微暖的金属质感熨帖了她的脸颊。

“你已经安全了。我们回家。”

星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她凝望着那对如人血鲜红的菱圆晶片，中间光晕似火焰燃烧的他的双眼，两只手改而覆住与冰冷刚硬俨然天差地别的手掌指节，在拉着它进一分贴近自己的时候，仿佛她的手指、掌心，也沾到了亲吻他肌肤的泪滴。

“谢谢，谢谢你来找我……”

登上飞行器，转身看他一动不动地杵在门边，星娜方想起有事情要问。

“你为什么会开雪鸢号？虽然我带你从外面参观过它，但我没有展示过启动它的程序啊。”

“能量接入动力仪就了解怎么启动了。”

星娜歪了歪头，是所有机械体或部份机械人“生来”就内置具备的功能吗？好比人类婴孩刚出生便会哭着找母乳。

念及此打住……是个不恰当的比喻。

收纳她稍放空表情的红眸闪了闪，“人的呼吸，不需要学习去掌握，这是其中一项可供参考的描述。”

闻言她眼神一亮，欢快地点起了头：“嗯！我懂了！”

所以和她的推测方向差不远。

“Arzi你真厉害……”星娜由衷地叹道，接着热切把他拉到驾驶台前，禁不住期待地发出请求：“那你可以再开着它回去吗？我想看看！”

抱着即使被拒绝了亦不会有丝毫失落的心态，随即他正面水晶仪的举动叫她小小雀跃的同时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一会，舷梯收起舱门关上，由于是较早的机型，自地面升空要花比百花庭的现役运载船体久一点的时间，但星娜能分辨出，就算是这样好长一段时日保持待机的雪鸢号，眼下起航用时似乎比她熟知的还短了些许。

并且，Arzi过程中没有触碰水晶动力仪。

“……怎么做到的？”她脱口而出。

“能量网对接。”

一时间，星娜深感惊诧，她当然明白这听起来过于简单的概念，可是跳过传输口精准连结的步骤，意味着驾驶员的能量已经达到足以把这一整架飞行器纳入自身力场的水平，才可能操控机体的程序运作犹如活动自己四肢。

此外——他是怎样找到才被冲进月光湖的她的？

直至雪鸢号“慢悠悠”地沿着海岸线返程着陆星引山东面的一片青草地，星娜都没发现父亲送给她的飞船有出现任何运行不稳，哪怕它其实跟她的年龄一般大，如今一天仅支持超跳跃两次。

这趟航行实在充满了惊奇。

飞行器快将落地之际，她注意到有人跑到了着陆点前方向他们挥手。

“卓拉？”褐色过肩散发随着激动的蹦跳一蹿一舞的女孩旁边，信步停驻身形纤瘦但发色清亮显眼的少年，她呆了：“梅洛？！”

刚走下舷梯，卓拉便迎面扑了上来。

“星娜你没事就好！”

她满脸困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卓拉松开怀抱，语调缓和道：“就到你家的时候看到很久没启动的雪鸢号忽然升航吓我……等等，这、它……是什么？机械人？”

星娜默默叹了口气。终究是曝光了。返过身，梅洛业已站在双方之间。

“已经是生命了。”少年回头，“他就是你破天荒关心起机械技术的原因？”

视线在同母异父的弟弟和Arzi身上游弋，末了提步越过男孩，与Arzi并肩，方才尚被好友牵握的手此刻扣住了骨节凹凸分明的五指。

“他叫Arzi，是我的新家人。”仰望那清冷的银白脸庞的目光既而投往神色各异的卓拉与梅洛：“希望你们能和我一样接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