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目光 第6章 可乐

车里冷气开的足，谢昱宁休息了一小会，顿时神清气爽。

“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坐公交车呢！”

周日放学人车流量都很大，还有便衣老师在校门口抓风纪，不准学生坐摩的。出租车不好打，很多黑心的司机会坐地起价坑学生，所以怎么看，打车去一个起步就要下车的地方都不太聪明。

谢昱宁不在乎这十几二十块钱，花点小钱买个舒服再舒心不过，只是他没想到许存真也如此的有远见卓识。

“公交车会很挤，会不舒服。”

左手心还在发烫，血液在掌心沸腾，一突一突的，许存真轻轻蜷起手指，想要保留这份触感。

他的声音和缓如静水，从人的耳边淌进心里，谢昱宁忍不住偏头看去，以这个角度和距离，他能看清他从鼻尖划过唇珠和喉结没入衣领清俊流畅的线条，甚至能看清他鼻侧的一颗淡色小痣……

他讪讪收回目光，顺手给人比了个大拇指，“许哥，你是个有大智慧的。”

许存真似乎是笑了，他轻轻“嗯”了一声，放松往后靠，侧头看向窗外。

玉楼东是潭州很有名的一家连锁湘菜馆，谢昱宁往常和袁了凡、蒋诗淇他们吃饭都喜欢来这吃，几个大男生饭量大，总是照着菜单点一路，一顿饭大几百，最后吃不完了还要靠划拳解决。

谢昱宁这回不敢再胡点，勾了两道家常菜就把菜单递给了许存真。

许存真不动声色把菜单来回翻了好几遍。

他是应该感到温暖熨帖，为对方的体贴细心善解人意而感动，可是为什么，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很奇怪的、酸涩的，刚刚在出租车上也曾出现过的，令人难以自恰的，痛苦。

但他并不想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许存怙垂着眼睛，低头再勾了两道菜。

一起用餐是一种能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社交手段，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涉世未深心思单纯的半大小子来说，一起吃个饭上个网，那就可以说得上是过了命的交情了。

这顿饭过后，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谢昱宁的数学作业也越交越勤了。

“所以，那天许哥突然问我我们平常爱在哪聚餐，爱点些什么，都是为了你？”

窦途像吃了苍蝇似的，破防了，“为什么！不应该我才是他的同桌！我才是近水楼台吗？！”

久晴不雨的潭州，昨夜终于下了好大一场暴雨。这场雨不仅拯救了日耕夜作的农民，还拯救了万千不得不顶着烈日飞扬青春的潭州学子。

跑道积水，大课间不用跑操，几个人趴在走廊护栏上吹凉风。

“应该……是吧。”

谢昱宁耳尖动了动，用手指将可乐罐弹开。

就说那天怎么吃的玉楼东，饭菜还那么合胃口呢，敢情问题是出在这里。

“我跟你们说，他高一的时候就暗戳戳想跟许哥打好关系，方便他抄作业，但人家一直不怎么搭理他。”黄书朗没绷住，笑喷了。

窦途不服，“什么叫不搭理？黄书朗，你别在这造谣！我哪句话没被搭理？你说啊？”

“哈！戳他痛点了！”

黄书朗耸肩，跟蒋诗淇对上眼，两个人笑作一团，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前面两节语文连堂，谢昱宁显然是睡了个好觉，现在脑袋还是懵懵的，正在神游。

右侧脸被压出来的红痕还未完全消下去，黑顺松软的头发有些凌乱，出于对校规的尊敬，对教导主任袁大头能力的信任，他的额发规规矩矩落在眉骨处，露出立体的眉弓和一双十分漂亮标致的桃花眼。

他一手抓着冰可乐，一手撑着下巴趴在走廊围墙上，懒洋洋的，散漫的视线没有个目的地，真是致远楼好靓一条风景线。

眼看着对面五层楼走廊上聚集的“看书、看风景”的女同学越来越多，那三人不闹了。

蒋诗淇用力推了他一把，痛心斥责道：“我说你怎么没冷嘲热讽的，你再装逼呢？等袁大头下令全校男生剃寸头你就老实了。”

……你别说，袁大头真能干出这缺德事来。

谢昱宁表情一僵，转过身来靠在围墙上，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他：“小蒋，你知道吗？世事变幻无常，当初的你我怎么能想到，如今我们每次相见，我都要在心里默念好多遍——”

“杀，人，犯，法。”

晚上回家，司机陈伯要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去，谢昱宁懒得在车库里钻，就直接在路口下了。

他单肩背着书包，边走边看手机，那边袁了凡在问他回家没，可不可以一起打游戏，他正想回马上，一抬头就看到他家对面的路灯下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穿着睡衣的女人靠在路灯杆上，指尖夹着根烟，面容有些疲惫。男人则西装笔挺，站在女人身后，视线始终落在女人的肩头，同样也是一脸的愁容。

“姐？”

女人闻声抬头，正是谢晓青。谢昱宁皱起眉，摁灭手机大步走过去，把她拉到身后，不太友好地盯着那个男人，“你哪位？”

那表情就差把“敢骚扰我姐，我要揍你”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我是……”男人支支吾吾的，几次看向他身后，显然是想让谢晓青帮忙说话。

谢晓青闭了闭眼，在弟弟肩上轻拍了两下，“你先回去，姐姐再跟他说两句话就进来。”

谢昱宁不肯动，可谢晓青态度坚决，他只好一口气憋回肚子里，麻溜滚进家门了。

但他还是担心，鞋都没脱，就跑到落地窗前扒开纱帘继续盯着对面。

他姐向来是个一出门就要从头发丝精致到指甲尖的人，怎么可能见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妆也不化还穿个睡衣，脸上的神情还这么疲惫。

谢昱宁推测，这个人估计是他姐的前男友，或者“还是男朋友”也有可能，估计还把他姐给渣了。

谢晓青向来说话算数，没两分钟，她就进了家门，但是那个男人还一直站在路灯下面没动。

谢昱宁本来想去确认一下自己的推测，但谢晓青表情实在是难看，他就只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缩着脖子躲回了自己房间。

只是到底是心里藏了事，游戏打得心不在焉的，被人骂的狗血淋头，他玩了两把就洗澡睡觉了。

今天食堂晚饭格外难吃，他没吃几口，半夜饿醒了下楼吃东西，就看见他姐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找了条毯子给他姐盖上，又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条缝，就看见那男的还站在原地。

谢昱宁摇了摇头，实在是难以想象两个人在互相折磨啥，躺在床上时还在想，得亏现在不是冬天，要是冬天那男的不得倒在他家对面，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他们家出医药费……

第二天又是周日，大课间不用跑操，袁了凡带着瓶冰可乐，跨越四层楼的距离来八卦。

“所以晓青姐真的谈恋爱了？你这消息保不保真啊？”

谢昱宁翻了个白眼，“包真的，亲眼所见，你到底要确认几遍啊？”

“主要是之前也没听说过呀，”袁了凡思忖道，“要是真的话，这次月考成绩下来我就拿这个消息去我妈面前挡箭，我这个月都没咋读书呢……”

“嗷对了，妈叫你今天中午去家里吃饭，她给你炖了党参乌鸡汤，你都好久没到家里吃饭了。”

谢昱宁应了一声，两个人就一起趴在围栏上发了会儿呆。

袁了凡想了想，还是没想通，“诶，晓青姐谈恋爱啥样啊？我真的想象不出来。”

眼前闪过他姐歪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谢昱宁皱了下眉。

“蠢。”

“啊？”袁了凡听得有些懵，“蠢？”

可不就是蠢？谢昱宁有些刻薄的想，这两人以为自己在演玛丽苏偶像剧呢，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今天早上看谢晓青那眼下的青黑粉底都盖不住了，脖子还是歪的。

喉结一滚，他狠狠咽了一大口可乐，细细密密的气泡在口腔里炸开，擦着嗓子里过，刺激又凉爽。

“嗨组长！”

许存真去办公室问题，顺手带了叠试卷回来，袁了凡看他从楼梯口过来，抬手打了个招呼。

许存真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他身旁的谢昱宁身上，可谢昱宁却反常的没讲话，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是怎么了？

许存真收回目光，眉心轻轻蹙了一下。

他眼神往谢昱宁身上飘了几眼，停在教室门口没进去，试着打了声招呼，“……谢昱宁？”

“啊？”

谢昱宁骤然被叫回神，迷茫地看着他。

许存真神情微舒，嘴角浮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温声提醒道：“下节课做练习题，一会谭老师要来讲事情，我先发卷子，你进来吧！”

走廊上几个一班的学生听了都往教室里走了，袁了凡有些惊讶：“那顿饭吃的可以啊，我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组长大人都开始主动管你闲事了？”

“这叫友好同学关系。”谢昱宁斜他一眼，“你被拒于千里之外，是你没用心，人家许存真多好说话一个人？”

“呵！”袁了凡冷笑，“这就开始踩一捧一了，你手上的可乐是谁不远千里给你带上来的？是我这个糟糠啊！”

“从小到大就是这臭毛病！有了新人忘旧人！陈世美！我呸！”

谢昱宁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可乐，连忙表决心：“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凡仔！天地良心，我对你的真心那叫一个日月可鉴难舍难分……”

袁了凡痛心：“我不介意你是骗子，我介意的是你的谎话骗不了我！”

“别这样凡，我们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我又怎会对你说谎？”

“宁，别狡辩了，我知道，感情总不会是平行的，有些人，如果给不了，就不要承诺什么……”

“嘛呢？上课铃响完了听不见啊！你俩闹分手啊？！”谭汝秋站在教室门口，毫不客气吼道。

1101班里一阵细细的哄笑，戏里的两人回过神来，骤然发现整条走廊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对了，刚刚许存真说谭汝秋马上来了，让他进教室来着……

“要真能分了就好了，省得袁了凡一趟一趟跑招人烦！”

高一他就是谭汝秋班的，谭汝秋对于袁了凡老来班上找他串班这件事已经是烦不胜烦深恶痛绝了。

上个学期两个人一起翘晚自习被她抓到还写了一个检讨，说好了以后只要人没死就不会串班了，结果这才开学多久就又让她抓了个正着……

唉——

谢昱宁往教室里小心觑了眼，高透度的窗玻璃让他把蒋诗淇等人可恶至极的笑脸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蒋诗淇还夸张的比口型，嘲笑他！

谢昱宁不受这窝囊气，比口型和他对骂，被谭汝秋猛拍了一巴掌，吓得赶紧收回目光，也不敢再靠着了，和袁了凡老老实实站的板直。

谭汝秋皮笑肉不笑：“闭眼干什么啊？刚刚那出非主流版《铡美案》我看唱的不错，要不给你们个大点的舞台，再给大家好好演演？”

谢昱宁想接话，被谭汝秋一眼瞪回去：“还站在这里！没看到大家都在教室里看卷子吗？真想演我给你报节目元旦晚会去演！”

谢昱宁闭嘴，安安静静进了教室。

袁了凡见状也想走，虽然这节课他们班是自习课，但要是给袁大头巡视抓到了，下场也不会太好看。

“走什么啊？不是难舍难分吗？”

袁了凡定在一班门口，笑容有些僵硬：“我回去上课了谭老师。”

谭汝秋斜眼看他：“你还要上课啊？我以为你天天跟谢昱宁两个人混就完了呢！以前一层楼串一下班就算了，这都隔了四层楼了还割不断你们的羁绊啊？聊到那么大铃声也听不见了，你现在在袁主任班上吧？干脆！打个报告转来我们班给谢昱宁陪读得了？”

“不了谭老师，”袁了凡强颜欢笑，“我先走了，下次见，不！没有下次了！”

一进门，蒋诗淇就贱贱地看着他，“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

周围几个人都憋笑憋得不行，那赵雨桐更是拿手把脸捂得死死的，整个人笑得都在抖。

谢昱宁心里气得不行，但短时间内不好再作妖，只能朝蒋诗淇毫无威慑力地空挥了下拳头。

坐回位置上，他木着脸铺开卷子，心里还没缓过来。

一定是暑假跟袁了凡处久了，自己脑子也不正常了！

都怪袁了凡！

还怪那个强迫他陪着一起看玛丽苏偶像剧的谢晓青！

“——最后一排的同学把你们这一条的卷子收一下。”

谢昱宁丧气了一节课，后面的主观题还空了两道出来。

“我讲个事情。”

因为课前的插曲，学生们都已经开始写卷子了，谭汝秋就干脆等到交完卷子再说事情，“第一个是放假的事。今年中秋和国庆离得近，两个假一起放，从30号中午放到6号，6号晚自习返校，7号补周六的课。”

此话一出，学生们不干了，班里此起彼伏的一片：“啊——”

“啊什么啊？整整一周假呢！还不知足啊你们？”谭汝秋拍了两下讲台，没好气道，“我就多余告诉你们。”

此时一位勇士举手迎上，说出了同学们的心声：“老师，30号中秋节啊，还上课啊！”

“不是中午就放了吗？是耽误你吃月饼了还是耽误你赏月了？”

勇士小声反抗：“耽误了我过节的好心情……”

谭汝秋瞪过去：“崔凯铭你别在这里给我闹事！再闹事我就跟你妈说让你过完你的中秋就到我家来自习！”

勇士崔凯铭登时不敢接话了，班上爆发一阵哄笑。

他的妈妈也是市一中的老师，家还就和谭汝秋一栋楼，十分方便交流育子心得。

“第二件事，你们高二的第一次月考定在27、28号，也就是下个周四周五，你们没几天准备了。”

话音一落，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啊——”。

这一次谭汝秋没有拍讲台让他们安静，而是笑容可掬地说出最伤人的话：“这几天好好复习，29号学校统一阅卷，30号出成绩，保证给你们一个最快乐的中秋！”

无视班里的怨声四起，谭汝秋抱着试卷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