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瑜靠在床头,和祁旬对视,完全想不起来。
昨晚,发生过什么?
她原以为,只是发烧,裹在被子里睡了一夜,但听祁旬的语气,似乎不止这么简单。
“有话,可以直说。”
他摇了摇头,往外走。
她索性不再去想,反正也想不起来。窝在被子里,睡了一整天。再醒来,外面天都黑了,肚子有些饿,她下了床,简单洗漱之后,打算下楼觅食。
三楼的走廊没开灯。
她定了定神,让自己的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摸着木质扶梯,缓缓迈下阶梯,快要绕过转角时,忽然撞上了个坚硬的物件,看清那东西的瞬间从嗓子里溢出尖叫——
那是一个鹿头挂饰。
完全逼真的,从活的鹿身上砍下来的,一整截头颅。
“宝瑜。”
有人在身后叫她,更惊悚了,她脸上僵着,回过头去,Rita正好挑起煤油灯,友善地瞧着她。
“怎么了?”Rita白天问过祁旬,他的女人叫什么名字,为了以后和睦相处,特意学习了“宝瑜”的中文发音,还有一些日常用语。
苏宝瑜清醒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Rita,对她有种自然的亲近,不自觉往她那儿靠了靠:“这个挂饰,是真的?”
Rita看了眼,换用英文说:“只是装饰品而已。”
穹岛在多个世纪以前,本是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地,后来不少部落移民迁徙过来,才建立了集镇。文明化进程越晚,当地人的道德底线越低,Rita的丈夫比格除了日常经营酒馆,还是个猎手,在无人区亲手宰杀生灵,制成饰品贩卖,换取更多的钱财补贴家用。雨镇有许许多多的住民和他们一样,一贯如此。比格不觉有什么,身为医生的Rita也不觉有什么。
要知道在中国,这种挂饰是根本不允许在市面上流通的。
苏宝瑜对穹岛文化的了解更深了一层,愈发觉得这里难以融入,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恢复记忆,安全回家。
有Rita带领,她们很快下了楼。
一楼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四方厅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来套桌椅。一帘相隔,则是后厨和私人区域,Rita一家平时就在这里吃饭。
Rita的丈夫比格留大胡子,体格魁梧。他们有两个儿子,老大叫伊迪,老二叫阿依,都是棕色皮肤,瘦高的个子,笑起来很腼腆。
晚饭已经做好了,意面和鲑鱼沙拉,还有手酿的威士忌。一家人平时用穹岛语交流,因为苏宝瑜在这,体贴地换成英语,向她描述海啸过后的灾情。
“街上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太可怕了,”伊迪的英语是最流畅的,和她说的话最多,“阿爹已经把多余的房子都空出来,让给那些灾民住,但还是不够,好在有镇长庇护,我们的家才没有被强占,充当收容所。”
所以酒馆仍是宾客盈门,生意还能做下去。
“伤心的事,不要再提了,”Rita坐在餐桌的另一边,生涩地说了一句中文,“宝瑜,你和祁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认识他那么久,我还从没听说过,他有女人。”
“就前几年……具体时间忘了。”苏宝瑜慌张之下急忙低头喝汤,不敢和Rita对视。
救命,她真的不擅长说谎。
不料,这一家子都对她与祁旬的“姻缘”很感兴趣,从最初相识,订婚,问到婚后生活,育儿计划,苏宝瑜还是头回发现自己编故事的能力这么强,居然现场伪造了一段详细具体,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好在你来找他了,”Rita听得感动,抹了抹眼睛说,“我还总担心他,禁欲这么久,憋坏了怎么办?他若是寂寞,镇上多的是女人愿意帮忙。”
说到后面,语气带着小勾子,暗示的意味明显。
苏宝瑜想起祁旬的脸和身材,还有白天他坐在床边说话的样子,倒的确能够轻易迷倒各大洲、各年龄段的女人。
吃过饭后,Rita去给她更换床单和被罩,添置了洗漱用品。
她初来乍到,没有换洗衣服,只能暂时穿Rita的旧衣裙,里面贴身的衣物倒是有几套新的。
睡前,Rita又给她量了体温,看着她吃下感冒药才离开。她躺下后,很快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晚,祁旬没回来。
次日清晨,苏宝瑜陪Rita去镇上的卫生站采购物资。
她第一次出到外面,很忐忑,始终紧紧跟着Rita。
镇上基建还不完善,多是泥泞的土路,车轮碾过扬起滚滚尘土。道路两旁遍地都是灾民,有的缩在帐篷里,只露出个头,也有赤着脚蹲在路边讨饭的。一双双浑浊的灰眼睛,看猎物般地盯着她们。
“别担心,”Rita轻拍她的手臂,“你是祁旬的女人,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那个人…”苏宝瑜忽觉自己的语气太生疏,改口道,“我的丈夫,他在镇上地位很高吗?”
Rita点头:“高,比镇长还高。”
她还想再问,却已经走到了卫生站。进了门,Rita说了句穹岛话,很快中间的白色帐帘被掀起来,一个矮小的老人拄着拐走出来。
苏宝瑜不自觉往下瞟,发现老人左腿下方是空的,裤管卷起来,打了个结。
“这位是镇长。”Rita在她耳边说。
她回过神来,忙用刚学的穹岛话说:“您好。”
镇长面露微笑:“你是祁旬的妻子?”
她听不懂,只得颔首示意。
镇长不由分说,弯下身去。
“这是在干什么?”苏宝瑜求助般地看向Rita。
“你的丈夫曾经救过镇长的命。”Rita朝她挤挤眼睛,“这个礼,是你应该接受的。”
苏宝瑜无奈,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年迈而又身患残疾的老人无比吃力地朝她连鞠三躬。
行完礼,镇长明显松了口气,和Rita聊了聊家常,又让卫生站的护士帮忙清点库存。Rita挑了一些必需的药物和绷带,付完钱后,带她出门。
回程时,大街上变得更吵闹了。攒动的人潮从各个方向涌来,卡车喇叭疯狂轰鸣着,尘烟四起。
她们被挤到一个广场中央,肩膀挨着肩膀,连呼吸都困难。“发生什么事了?”苏宝瑜左肩忽地被重重撞了下,眼泪瞬间冒出来。
“这是庆典!”Rita将她拉过来,大声说,“抓着我的衣服!这里什么人都有,他们有的人,喜欢虐.杀异族人。”
太可怕了,苏宝瑜下意识地伸手,挽住Rita的手臂,正要问,看见眼前的景象,瞳孔骤然缩小。
几近赤.裸的男人们,骑着高头大马,成群结队而来。他们背后用各色颜料画满野兽的图案,每个人都是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拎着巨型斧头,马声嘶鸣,鼓声阵阵,场面狰狞而又宏大。
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害怕得连指尖都在颤抖。
一个显然是东方长相的女人,又是美人,自然引得那些男人们的垂涎,他们抬起斧头指着她放声大笑,用奇怪的语言吼着什么。
Rita听得懂他们的意思,脸都吓白了,紧抓她的手:“宝瑜,你不要靠近,千万不要靠近。”
苏宝瑜也意识到这帮男人的危险程度,他们浑身沾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兴奋起来,真的能把她玩儿死。
“庆典没结束前不能走,这是规矩,”Rita将她拽到墙边,紧贴着瓷砖,悄声说,“我们就在这里,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嗯。”苏宝瑜紧张点头。
人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有,铜号呜呜吹响,附和着隆隆的鼓点,大地仿若在震动。
不知过了多久,马队停了。光膀子的男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
“你男人来了!”Rita叫道。
很快苏宝瑜就意识到,之前Rita说祁旬在这个镇上地位很高,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和其他男人一样,上身寸丝不挂,下面套了条宽松的,军绿色的工装裤,脚穿厚底靴,搭在马镫上。
身下有宝马,马身纯净漆黑,马鬃光滑发亮,而且块头比其他的马都要大。
她混在人堆里,看着他一拉缰绳,勒住马,单腿跨下来,拎着斧头走向广场中央的圆台。
“…他要干什么?”
从心底油然生出的恐惧,一把捏住她的心脏。
“很快你就知道了。”Rita颇为欣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祁旬踏上平台,停住,低头盯着地面,调整呼吸。
很快,上来个少年,手里牵着条绳子,后面连着的是……一头牛?
“这可不是一般的牛,”Rita说,“异常凶猛,能杀死恶虎,你男人是全镇上唯一一个能够徒手将它生擒回来的。”
依照这里的习俗,每年的庆典日都要杀一头牛,而杀牛的人,必须是全镇住民投票产生的,最男人的男人。
人们在鼓掌,在欢呼。
越落后的地方,越崇拜纯粹的力量。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外表英俊,又恰好在她走到绝路时突然出现的同胞。在当地原住民的眼里,他是英雄。
他站在人群中央,众目睽睽之下,挥斧砸向野牛的头颅,一砍到底。
人群沸腾了,不论是男人,女人,眼神里都露出对这个远道而来,却用自身的魅力收服人心的中国男人的佩服与欣赏。
他抹去脸上被溅到的血,不驯一笑,生生灌下一整瓶高浓度烈酒,摔碎酒瓶,忽然拨开人群朝一个方向走去。
她的心一跳。
还未反应,他已大步趋近,单手把着她的后脖颈低头将舌伸进去,重重吮吸。
这不能叫吻。
他的架势仿佛要将她生吞下去,她无力地张嘴,唇舌发麻,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去抵他的胸膛,又被他搅得失了力气。
他脸侧的牛血,滴在她的锁骨边,蜿蜒滑下。
血的腥臭味,烟味,酒味,混合在一起,她在最初的抗拒,抵触,害怕到想哭的情绪里,慢慢催生了一种未知缘由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