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高云淡,鸟语花香,本来是个快乐的日子。
北城兵马指挥司的指挥官,盘算着晚上回家后和朋友们喝点小酒。
正美滋滋时,手下军卒们抓来了当街斗殴之人。他听闻里头还有只猴子,顿时好奇心起,亲自出去一观。
然后,他在被扭到堂前的人里,看到了一个特殊的身影,不禁一怔。
这人十七八岁年纪,清瘦得很,他当然没见过。
只是他冠上缀着两个红玉玫瑰,与常人不同,看得兵马指挥心里一咯噔。
这不会是司礼监的段太监吧!
他又仔细地观察了这人几眼,只见他老老实实地叫两个人扭着,站在一旁,狠狠地瞪着猴子。
而那猴被捆得严严实实,样子滑稽,也不住地朝这人呲牙咧嘴。
兵马指挥回忆着段太监的“事迹”,总觉他是个很张扬的人,应该不会这么老实,略略放下了心。
可他刚放心,就见后面又有一个军卒,牵着只个头不大的灰毛驴进来了。
毛驴一看到这人,就打着响鼻向他探过头,似乎很想到他身边去。这人也从猴身上挪开目光,嘟着嘴去瞧驴。
驴子和人的视线相触,那叫个缠缠绵绵、感人肺腑——兵马指挥眼前一黑,差点从台阶上滚下来。
他完全不能欺骗自己了!
帽冠下坠着红玉玫瑰,还喜欢骑驴的人,除了段太监还能有谁!
感觉自己得罪透了皇帝最宠爱的宦官,他一天的好心情几乎烟消云散。
兵马指挥忙道:“你们这两个无礼的东西,还不快把段公公放开!”
他几步下了台阶,行礼赔罪道:“底下人见识短浅,不认得大人物,得罪了公公,还请公公见谅。”
·
两个军卒连忙放了手。
段书文揉了揉被抓疼的肿手腕,看向兵马指挥。
他不高兴地鼓着腮,好一会儿才问:“这猴子砸了我和我的驴,被我打啦,现在它全家都出来打我,我才和他们当街斗殴的,不知要罚多少银钱?先挑衅的是不是得打十棍呀?”
兵马指挥脑子一懵,命人请段公公进厅小坐,一会儿好生送他回宫的言语堵在嗓子眼,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他一时没有回应,段书文已经急了。
马车夫这会儿估计已经到皇宫外头了,现在正等着收钱呢,他哪有闲工夫耗在兵马指挥司里。
段书文催道:“快点说呀。”
他一指地上那只猴子,道:“它先动手的。”
然后又指那几个自听见他身份后,就面如土色的壮汉,说:“本来我和猴子平了,是他们定要追出来打我的,根本就不讲道理,哼!”
兵马指挥神色复杂地看着段书文。
既然段太监一定要依法从事,想交罚银,那他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想到这里,兵马指挥令人带段太监到厅中小坐,顺便说说交钱赎罪的事,至于猴子和大汉……
他有些犯愁地看着猴。
先挑衅的在律法上,确实是杖责十棍,那些大汉可以拉去堂中行刑了。
猴子的话,怕不是十棍下去,当即就死了?何况有那个官员会郑重其事地处罚个畜生?
兵马指挥吩咐下人道:“先把这猴带下去。”
还是等段太监出来以后再说吧。
他正犹豫着,交完银钱的段书文从厅中出来,听见堂上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哼声,有些解气地笑了笑。
兵马指挥迎上前来。
段书文问道:“那猴子呢,打了没有哇?”
“并未,”兵马指挥试探道,“它一个畜生,您何必跟它计较这么多……”
段书文气呼呼地道:“要不是它,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呀!它先打我是真的,带着人追出来也是真的,触犯了律法,凭什么不打它呀?”
兵马指挥简直一言难尽:“段公公,只恐那猴子经不住十棍。”
段书文哼了声,想了一会儿:“那……五棍也可以,横竖我必须看到它受罚!”
兵马指挥:“……”
他有很多槽,不知该怎么吐,只能叫来军卒,让他们把猴子带过来。
行刑的人同样一言难尽地看着猴子。兵马指挥对他耳语片刻,行刑人就在庭院当中打起了猴子。
他已经依言放轻了力道,第一棍时,仍然没把握好,打得重了点。
顿时,猴子尖锐的惨叫响彻云霄。
段书文看着它已经全都肿了的脸,又看看它刚刚肿起来的红屁股,终于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他上前一步,对猴子道:“叫你不依不饶,该!”
随后,段书文牵着小毛驴,昂首阔步地离开了兵马指挥司。
·
来到和马车夫约定好的宫门处时,段书文正瞧见那辆马车离开的影。
他赶着驴跑过去,问那里的侍卫:“你们谁替我付车钱了?”
侍卫们俱都摇头。
其中一个好心地告诉他:“那车夫把冯公公带了回来,已经有内侍将他抬回宫去了。车夫在这里等久了,刚刚问为什么您这么年轻,也被称作公公。我们答了,他便走了。”
段书文没注意别的话,只关注一个问题:“这么说,车钱没人给他哇?”
“是的。”侍卫说。
段书文:“……”
他赶紧催毛驴快跑,去追那辆马车。
驾车的虽然是劣马,却比他的小毛驴跑得快多了。
段书文追着马车的影子,追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抄近路追上它。
他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叫道:“等等我呀,你不要钱了吗?”
他喊了好几声,车夫才听见,连忙勒马。他看着段太监追了上来,脸色不由一白。
“公,公公……”车夫胆战心惊道。
他无比后悔自己先离开,留段公公在街头被人围攻的举动了——谁知道今天雇他的人,是这么个煞星啊!
他会不会被段公公报复?
段书文怕他跑了,一把扒住车厢,另一只手掏出个荷包,从里头倒出半锭银子,递给车夫。
他责怪道:“钱都没拿到呢,你跑什么呀?害我追了这么久,驴都累坏啦。”
车夫看着银子,又惊又喜道:“公公,十几钱就够了,这么多,小人哪有那么多银子找还给您。”
他没敢接,段书文把银子抛进他怀里,不耐烦道:“拿着吧,要不是那遭瘟的猴子一家,我哪会隔那么长时间才来,耽误你赚钱呀?这些是我赔你的。”
不待车夫回答,他便赶着毛驴原路离开了。
他得赶紧回宫去!
薛雅度这木头还在宫里等他呢!
她还摔了,也不知上了药没有……
段书文归心似箭。
可他的毛驴,被他娇惯坏了,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用最快的速度长时间奔跑过,现在已经不想动了。
它站住身子,然后往地上一躺,段书文没防备,一下子被它摔下来了。
段书文艰难地从毛驴身下抽出腿来,拖着缰绳就要拉它起身。
毛驴撒娇撒痴地耍赖,在地上翻滚,就是不肯起,气得段书文跺脚道:“快点起来呀!你看看哪头毛驴像你这样吃不得苦哇!”
毛驴嚼着他的衣摆,仍然不肯起身。
段书文斥责它道:“你爹妈都不怕累,怎么就你这个样子,也不知随了谁呀。”
毛驴仍然不起。
段书文生气地说:“快点起来呀,不要给毛驴丢脸。”
毛驴还是不起。
他愤愤地丢了缰绳,道:“你不起来,我就不要你啦!”说完,段书文转身就走。
他走出十几步远,回头一看,驴子从地上站起来了,正向他这边跑过来。
段书文心中一喜,待毛驴来到身边,他便踩镫而上。
突然,毛驴再次躺了下来!这次段书文有了准备,没被它压到。
他插着腰,生气地瞪着毛驴,痛心疾首道:“有我这样的主人在,你怎么还学得这么懒呀。”
毛驴抖了抖耳朵,伸长脖子,去啃路边野花。段书文生怕它是饿坏了不想动,连忙蹲下身,去摸毛驴的肚子。
它肚子虽然不是圆滚滚的,不过也没到饥饿的程度,段书文就知道,它这就是不想走路了!
“你要学得和我一样勤快,知道吗?”段书文教育毛驴,“不然你这么懒,比别人家的驴都懒,说出去以后我会觉得很丢人呀。”
毛驴舔着上唇,悠哉地甩着尾巴。
他居然养出来这么一头娇贵的懒鬼!段书文惊呆了。
他伤心道:“都是上头有主人的,你是我的驴,怎么就不能学学我呀?你怎么就这么娇贵呀,谁教你的哇?”
段书文拉扯缰绳,然而这头驴起来是起来了,可他一往上爬,驴就又躺在地上。
路边还聚集了一群小孩看着,真是太丢人了!
段书文脸色羞得通红,伸手戳驴头,骂道:“你这懒东西,真给我现眼啊!”
驴把他半只手含进嘴里,用牙齿轻轻地嗑着。
路边小孩捂着嘴偷笑。他们看了一会儿,有几个孩子回家去了,不一会儿便抱出几棵新鲜菜,对着段书文叫卖。
段书文本不想买。
然而这头娇驴,瞧见吃的,就麻溜从地上站起来了,他只好买了孩子们的菜喂驴吃。
吃了差不多一半之后,驴子终于肯叫他骑了。段书文连忙上驴,赶着它飞快地离开了这丢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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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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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打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