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夏天商量买房,真正落实的时候,却是冬天了。
买房之前,国内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停止了十年的高考制度在今年正式恢复,从今以后,工农兵推荐制度废除,国家将会用文化考试的方式选拔人才。
这个消息通过广播和报纸的形式传送到了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那里,使得所有人都异常激动。
报纸头条是经陆学林他们报社发出的,一个月前,他就跟徐东说过高考要恢复的事。
具体日期陆学林也不清楚,但结果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考大学这事陆学林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就是担心徐东会考不上。
这人一看就不是读书的料,虽然当初勉强混了个高中文凭,却也不见得有几分真材实料。
他们上学那会儿,学校是几个派系必争之地,有时老师上着上着课就会被人拉去批斗,一群学生一言不合就要罢课闹事,坐在教室里也没几个认真学习的。
那时候陆学林还没来北京,跟着父母在其他城市。学校闹得太凶后,他就没再去过,剩下的内容全靠母亲辅导以及自学。
徐东没他这么好的条件,也谈不上多爱学习,有课上他就去上课,没课的时候不是跟着徐爸去干活,就是到处去玩,书是没翻过一次的。
平时一首诗都拽不明白的人,指望他考大学,实在太难了些。
陆学林对徐东没报太大的期望,不过还是提前给他找来了很多复习资料。
这些资料在外面被人炒出天价,好多人到处求爷爷告奶奶都找不到一张,到了徐东这,就跟废纸没什么区别。
为了安心复习,陆学林暂时辞了报社的工作,他让徐东也把修配社的工作辞了,有他带着复习,徐东多少能进步一些。
徐东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本身就不是学习的料,复习时间那么短,他根本就不可能考得过别人。
上个月修配社的领导才给他涨了工资,目前他工作稳定,辞职是话风险太大了。
到时候工作丢了,大学也没考上,他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比起高考不高考,他更在意的还是什么时候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这次高考没有年龄限制,老的少的都能考,好多知青在乡下结婚安了家,拖家带口的进城,总得想办法安置一下他们的家属。
考试还没开始呢,徐东就听说有很多人在打听哪里有房子出租。
能租就能卖,徐东越发觉得买房这事有谱。
他有他的考虑,陆学林也不能强迫他,至于买房的事,近期内应该也能落实了。
之前政策不太明朗,房管所那边也不敢擅自出售闲置的房子。
高考恢复后,进城的人越来越多,或许是感受到了人民住房的压力,房管所的人也不像之前那般严防死守了。
陆学林在房管所有熟人,察觉到上头领导的松动,工作人员便立马通知了他。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陆学林便拿到了新房的房产证和钥匙。
周末徐东休息,陆学林带着他去参观了两人的房子。
去的路上,他问了陆学林很多问题:“房子大吗?是独栋的平房,还是单位分的那种筒子楼?”
“做饭是单独的厨房还是得在走廊上?”
“洗漱仍然在在公共水房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徐东问了许多。
陆学林但笑不语,装得颇为神秘:“去就知道了。”
新房离市中心有些远,坐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后,还得步行走一段路。
徐东内心焦急又忐忑,恨不得向孙大圣借朵筋斗云飞过去。
陆学林带着他在一栋二层的小洋楼门口停下,徐东仰头看着高高的围墙,心里一下就震撼住了。
陆学林用钥匙打开了小洋楼的门,推了推快惊掉下巴的人:“别光站在门口,进去看看。”
徐东被陆学林推着,同手同脚走进了院子。
他做梦都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当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之后,徐东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
不是平房,也不是筒子楼,房子里光是一间厨房就比他们家的客厅还要大。
楼下楼下都有单独的洗浴室,要是住到这里,洗澡就不用再去公共澡堂。
隔壁还有一栋小洋楼,但是有高高的院墙隔着,就算那边住了人,他们也能井水不犯河水。
这座房子大大超出了徐东的预期,他伸手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察觉到这并不是一场梦的时候,激动地拉住陆学林的手道:“这房子真的是你买的吗?你没骗我吧?咱俩真的能住进来吗?不会住着住着就被人收回去了吧??”
陆学林反握住他的手,纠正了他的说法:“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买的。”
然后又耐心解答了徐东的问题:“我没有骗你,只要你愿意咱俩随时都能搬进来,房产证在我手里,没人可以把房子收回去。”
徐东不好意思道:“我那点钱能做什么,主要还是你的功劳。这么好的房子,买下来一定花了你不少钱吧?”
陆学林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数字,只说:“也不算很贵,我手上的钱加上你给的正好够。”
徐东也没有继续追问,瞧着这只有少许家具的空荡房屋,他跟陆学林说:“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咱们再置办点家具。”
陆学林辞了工作,成了无业游民,徐东很自觉的承担起了养家的重任。
虽然这个家才初具雏形,但他相信只要努力工作,日子会越来越有奔头的。
陆学林瞧着他亮晶晶的眼眸,提醒道:“别的都可以不急,但床是要买的,不然咱俩住进来只能打地铺了。”
徐东晃了晃他的手,笑着说:“我怎么舍得让你打地铺。”
陆学林也笑,话都说到这了,他又问:“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搬进来比较合适?”
这话主要问的还是徐东。
陆学林比他更自由,随时都能从家里搬出来。
这个问题徐东也是想过的:“等高考分数出来以后吧,要是考上了,咱俩就不住校。”
陆学林知道他的水平,高考结束都没和徐东谈论过这个问题,听他主动提起,才颇为头疼地说:“你觉得自己能考上吗?”
徐东坦白地摇了摇头:“可能不太行,但是考不上也没关系。”
他露出个狡黠的笑容继续说:“今年考不上,大不了明年继续考。到时候我就跟我爸妈说,我要找你复习,白天上班没时间,只有晚上才能来找你了。”
找个理由,总能糊弄过去的。
虽然徐东的想法跟陆学林相去甚远,但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就是不知道他俩住在一起后,还能不能腾出心思复习,要是徐东明年也考不上,陆学林这脸可真是没地方放了。
填志愿的时候,考生还不知道自己的分数,只能根据预估的成绩报考学校。
陆学林曾跟徐东夸下海口,说要是高考恢复,他一定是考清北的料。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填志愿的时候也没半点犹豫。
没多久高考的分数就公布出来,正如陆学林预料的那般,他考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成绩,能稳上北城大学。
远在林岗村的林砚池也给他们来了电话,他跟陆学林一样考上了北大,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回城了。
至于徐东,文化知识薄弱的他被成千上万的考生甩在了身后,连专科都没有考上。
最好的朋友和喜欢的人都考上了大学,尽管早有准备,徐东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这种情绪和嫉妒没什么关系,就是感觉自己和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不过他这个人天性乐观,又惯会自我安慰,闷闷不乐了几天,自己就把自己说服了。
开学那天,徐东专门请了假陪着陆学林去了学校,在这里,他遇到了拎着行李的林砚池和赵亭松。
之前徐东还很羡慕林砚池,觉得他和赵亭松得到了父母的支持,不用承受来自家庭的压力,两人可以朝夕相处,天天都待在一块,比他和陆学林要自由得多。
现在林砚池上了大学,赵亭松又不能在城里长久逗留,两人不是要被迫分开了?这一分开,怕是一学期都见不着面。
他一个星期没跟陆学林见面,心里都怪想念的,林砚池和赵亭松感情那么深厚,几个月见不到一面不知得多难受。
徐东于心不忍,给他们出了个主意:“我们修配社还缺个修车的,不然赵亭松先到我那去干着吧,这样你们俩就不用分开了。”
乡下户口的人想待在城里很困难,有陆学林在,办个暂住证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砚池谢绝了他的好意:“小满哥在村里还有其他事,暂时不能进城。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们假期再聚也是一样的。”
赵亭松也很坦然:“等我把手里的活干完,我就来看你。”
虽然前路漫漫,困难重重,但是只要两人的心永远在一块,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的。
看着他们徐东心中感慨颇多,情不自禁望了旁边的陆学林一眼,心里又多了几分坚定。
下午赵亭松就要回村,陆学林和徐东知道他们还有其他话要说,两人就没跟着一起去车站。
陆学林不住校,报了名他和徐东就先离开了。
当着林砚池和赵亭松的面,陆学林没跟徐东说太多的话,这会儿有了独处的机会,他开口问徐东:“怎么最近我约你,你都不出门?”
明明之前还说得好好的,什么开了学就搬到新房里跟他一块住,结果通知书一下来,这人就不理他了。
陆学林心里有点气,都这么久了,他感觉徐东还是摇摆不定的。
徐东一听他那语气,就知道他不高兴了,笑了笑故意说:“你是北城大学的高材生,我一个修车的天天跟你在一块,岂不是辱没了你的身份。”
陆学林脸色阴沉,气得瞪了他一眼,拽住他的手腕道:“徐东你什么意思?”
声音大得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陆学林不想在人来人往的接头跟徐东讨论这件事情,深呼吸了口气说:“跟我过来。”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趁人不注意,带着徐东拐进了旁边幽静的巷子里。
回了城,大多数时候陆学林都很温柔,徐东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对自己冷脸了。
乍一下见他这副表情,他还以为两人在知青点呢。
看着陆学林气冲冲的背影,徐东追上去搂住他的手臂,无奈道:“开个玩笑而已,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陆学林脸色并没有好转,但也没甩开他的手:“首先,我觉得这个玩笑不好笑,其次我也不觉得你在开玩笑。”
真是玩笑,徐东这几天就不可能跟他闹别扭了。
徐东坦诚道:“老实说,我之前是有点不开心,你考上了北大,而我却落了榜,这种落差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谁叫你不听我的话把工作辞了好好复习,落榜了再来后悔,有什么用!”
生气的陆学林惯会戳人的伤口,他这么说倒显得是徐东不够努力一样。
徐东理亏,听了这话也没生气。
“我一个基础知识这么差的人,如果努力几天就能超越那些认真学习的人,你觉得这可能吗?而且我也不认为考北大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这个道理他脑筋这么简单的人都能明白,陆学林不会不懂。
陆学林的表情还臭臭的,徐东继续道:“之前我总装得无所谓,觉得就算考不上大学,咱们也能很好的在一起。”
陆学林问他:“那现在呢?”
瞧他眉心紧蹙,徐东知道这个问题自己要是回答得不好,恐怕会更加火上浇油,不禁乐道:“我现在也觉得无所谓。我跟你的差距又不是今天才有的,难道我考上了大学,咱俩的差距就不存在了吗?这当然不可能,比起社会地位,身份阶级的差异,文化知识的差距倒是我们之间最不值得一提的。何况连最大的性别问题我都能克服,其他的差距又算得了什么?我才不在乎呢。”
人的思维很容易被情绪主导,徐东也不例外,在很多事情上,他也难免会有矛盾纠结的时候。
不过他跟其他人又有点不同,他比一般人更想得开。
这种事情不用别人开导,他自己就能想明白,伸手将陆学林皱着的眉头抚平,他道:“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没想到还能听到他这么一番真情实感的剖白,陆学林心里的气消了些,仍拿腔拿调道:“想我对你有信心,你就得拿出点诚意来。”
徐东搞不懂怎么才算诚意,又听陆学林道:“我问你,咱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徐东撇了他一眼,这还用说吗?
不亲口听到他承认,陆学林誓不罢休,追问道:“你不会还拿我当好兄弟吧?”
听到这话徐东差点没气笑,谁家好兄弟会一起买房,会偷偷拉手,没事就跑到外面约会的。
陆学林明知故问,徐东偏不如他的意:“我不拿你当兄弟拿你当什么?我这个人说话算话,说好了做一辈子的好兄弟,那咱俩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说完他就想走,陆学林抓着他的手腕,逼得他向后退了两步,等徐东避无可避后背快贴到墙上时,陆学林又抓住他的双臂将他禁锢在原地,咬牙道:“你想把我气死是不是?”
徐东乐不可支,正想给他顺顺毛,陆学林却一手扣住他的后脑,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他的唇。
陆学林的手十分冰凉,呼出的气息却热得发烫,汹涌的情感和被徐东气到的埋怨仿佛都要从这个吻里宣泄出来。
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头脑发蒙的徐东听到面前咬着他双唇的男人用含糊不清的低哑嗓音说:“我真的忍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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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